他在幻觉中看到了浮屠顶端,六臂天魔,禁军送葬和陵寝地宫,情形虽然诡异,其实都是往日见过的景象。画师观澄所见幻觉应该与他不同,可能更加光怪陆离,但同样扭曲骇人。
可惜的是,他克制杀意放手了,而观澄在中毒后的恐怖幻觉之中,亲手扼死了吴桂儿。等到理智略微恢复,看见爱妻惨死在自己手上,观澄无法接受,彻底发疯,由此坠入魔障。
但那疯魔是有迹可循的。
世人崇尚厚葬,为此耗费巨资。观澄身为学徒囊中羞涩,无力为妻子准备优良的寿材和陪葬品,干脆鸠占鹊巢,将她收殓进豪门停灵在蟾光寺内的灵柩内。
买不起贵重的香料和珠玉饭含,便在棺中撒了许多干桂花,又在她口中放入平日吃不上的珍贵糖霜。种种细节,展示出来的是愧疚和爱意,而非仇恨。
其后,观澄疯狂在寺庙内各处绘制《九相图》,这是一个疯子在绝望中的自救行动。
他相信师父昙林所说,九相观修行具备“驱心魔、破迷障、疗惊怖”的作用,令人破除皮相执着,不再沉溺于外貌的迷惑。绘制想象中桂儿逐渐腐烂的图像,是想借此驱逐心魔,可是绘画能去除人对皮相的执着,却不能斩断他对世间唯一至亲的爱意。
最终,九相观没能拯救他绝望的内心,观澄无法忍受亲手杀害桂儿的罪孽感,自溺于放生池中。
这个天才的疯子画师,生前最后一件事是绘制《地狱变》水画,将身体置于正中,诅咒自己永坠地狱,不得超生。
韦训再次查看他的双手手腕,没有挣扎的摩擦痕迹,有强烈自毁倾向的人,自杀时能够克制自己的求生本能。那几根用于包糖的细绳,只是为了将自己的身体固定在画面中间位置而绑上的。
溺死之尸,三沉三浮。当尸身胀满气体从池底上浮,细绳已经被水泡烂,失去了固定的作用。
失去理智的观澄以自己尸身充实这幅幻术水画《地狱变》时,无法精准算到上浮的时间,更不可能考虑到盂兰盆节来参加法会的人群会因此形成踩踏惨剧。或许因为大家在放生池里放河灯的行为扰乱了水体,才在那个关键的时刻让尸画上浮。
韦训摸索着从尸体敞开的喉咙里掏了一把,装进随身携带的皮囊里,站起身来。
观澄死亡时间已经超过三天,往香炉里面投毒的人必不是他。
离开之前,韦训感到视线很是模糊,夜视能力大大下降了。他往墙上的安魂镜中扫了一眼,发现镜中人脸上罩着一层青气,双目充血猩红。神智虽略有恢复,但体内所余之毒还是改变了容貌,看起来格外凶残暴戾。
连开十几棺,又徒手把吴观澄掏了膛,整个人散发的气味跟腐尸没有区别。看来无论生前死后,人总是无法逃避自己的出身,和牙齿一样,往日生活的痕迹,一点一滴蚀刻在身体和灵魂中。
敌人……应该有三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