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反对是陈词滥调的泄泄沓沓,大抵可以理解为,站在言官的立场上,不反对一下,就不像是言官了,毕竟事涉户部,他后面一句话才是重点,光懋说:机械鼎革大利兴邦,臣尝言:照武功五等功专设奖惩,所发金银恩赐,内府外廷共担。”
朱翊钧发现一个有趣的事儿,侯于赵和光懋在言事儿的时候,无论是出于本心,还是出于伪装,都要把那一套复古之说,按出来叨叨两句,而后再继续言事儿。
“好好好!”朱翊钧满是笑意的说道:“光懋所言极好,朕也不缺这二十万两银子,如此内府外廷共担,则为宫府一体,设立奖惩,自然极好。”
一套奖惩的制度的确立,远大于二十万两的价值。
稽税房的骆秉良多抄家几次,就抄回来了,实在不行,再抬一抬这精纺毛呢的价格,开人性银矿加大力度,权豪的银子,就像是海绵里的水,挤一挤总会有的,实在不行,可以榨一榨。
而一套面向工匠,面向技术进步的奖惩的制度的确立,是很有必要的。
最终廷议的结果是,户部拿出二十五万两银给内帑,算是补足了火力提水的专题奖赏,而后又确定了祥瑞的机制。
若是切实解决火力提水的问题,则以一等祥瑞论断,围绕着这个课题的重大突破,则以二等祥瑞论断,关于评奖,则由朱载堉督领,由格物院共研判断。
五等祥瑞,是大明皇帝和朝廷给出的技术进步奖项。
“潞王加冠仪注,命题由英国公张溶持戒掌冠,我和次辅、礼部尚书宣敕戒。”张居正说到了潞王加冠礼。
朱翊钧一听有热闹看,笑着问道:“需要朕做什么吗?”
“陛下,长兄如父,应该规劝其走正道。”张居正俯首说道,说起潞王,张居正和朝臣们就是面色复杂,潞王朱翊镠才是一个天生贵人的模样。
潞王朱翊镠十岁了,嚣张跋扈、铺张浪费、奢侈无度,十岁的年纪闹出了许多的乱子来,李太后还专门下懿旨,让大臣们好生教导。
李太后想不明白,明明张居正把小皇帝教的那么好,结果其他的老师教朱翊镠,却教成了这样。
李太后认为是老师的问题,从七岁开始就学之后,到现在还没读完启蒙读物,李太后又不想麻烦张居正,毕竟作为元辅、作为帝师,张居正很忙,这给朱翊镠请老师就成了大问题。
作为当下实质性的太子,在皇帝没有子嗣时的第一继承人,潞王是极其不合格的。
这也和李太后的纵容有关,而且关系很大。
潞王朱翊镠犯错是没有任何惩罚的,这和皇帝是有区别的。
皇帝若是犯错,还要到太庙去诵读一下罪己札记,但是朱翊镠犯错,甚至连训斥都不会有,所以,朱翊镠的性格越来越乖张,乖张到要拿到廷议上来说的地步。
七岁看小,十岁看老,这朱翊镠大抵是要度过自己荒诞的一生了,做事毫无定性,动辄打骂下人,枣佐石下腹。弓弦虐仆,这都是朱翊镠干出来的事儿。
朱翊镠给下人赏赐糕点,内夹杂石块,宫婢吃的时候崩到了牙口,朱翊镠就乐的不行,结果这件事被李太后知道了,李太后没有怪罪朱翊镠,是将伺候朱翊镠的宫婢处置了一番,说这些宫婢在蛊惑潞王朱翊镠。
朱翊镠让宫婢们用柳条互相抽打,谁叫出声音来,就继续打,叫不出来就换人,朱翊镠在旁边看的不停的乐呵,这件事被皇帝给知晓了,朱翊钧专门去跟李太后分说此事。
李太后仍然有回护之意,最终朱翊镠虽然不这么折腾人了,但是依旧没有受到任何的惩罚。
所以,朱翊镠的不成器,是李太后纵容所致,而张居正的意思是,长兄如父,皇帝陛下应该管教好朱翊镠,不让他长成歪瓜裂枣。
“好。”朱翊钧点头,自己万一有个好歹,帝国第一顺位继承人,这个模样,的确不是个事儿。
张居正确定了潞王冠礼的一切章程之后,开始讨论殿试,会试通过,还要通过皇帝的殿试,才算是彻底成为进士,张居正、王崇古以儿子殿试回避读卷,殿试需要首辅、次辅、六部尚书读卷,而张嗣文和王谦,都要参加殿试。
朱翊钧没有准许,国朝重典,秉公进贤不必回避就是了。
这两个典礼的廷议占据了绝大部分的时间,结束了廷议讲筵之后,朱翊钧去了慈宁宫,这初一十五都要过来见礼,不是初一十五,朱翊钧也可以过来见太后。
“你下来!”李太后非常愤怒的喊声传到了皇帝的耳朵里。
朱翊钧停下了脚步,李太后应该在生气,他这会儿过去,怕是很容易殃及池鱼,还是溜走为妙。
“陛下驾到!”在皇帝还在犹豫的时候,开路的小黄门已经喊出声来,这就不得不进去了。
朱翊钧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走进了慈宁宫内,看着面前这一幕,面色惊讶无比,潞王朱翊镠缩在墙角里,如果是地上的墙角也就罢了,朱翊镠抻着手臂和双腿,缩在顶上的墙角。
这一幕,实在是过于怪异。
“见过母亲,娘亲。”朱翊钧见礼,看着朱翊镠惊讶无比的说道:“母亲,这弟弟怎么上去的?”
“就你看到的那样,镠儿打碎了一个花瓶,妹妹生气,他就嗖的一声窜到了屋顶的墙角去了。”陈太后乐呵呵的说道。
潞王朱翊镠的逃跑路径,不同寻常,别人是往外跑,他是抻着胳膊腿,手脚并用在墙角爬到房顶的角里了。
“下来。”朱翊钧看着朱翊镠平静的说道。
朱翊镠不怕李太后陈太后,他也不怕朝臣,唯独怕这个哥哥,他亲眼看到过自己哥哥被骆思恭打的一瘸一拐,一言不发,没有处罚骆思恭还奖赏了他。
这太狠了。
朱翊镠年纪小,但是清楚的知道,什么人是绝对不能惹的,自己的面前站着一个对自己极其狠辣的狠人,如果不听话,必然会挨揍。
“我我我,下不去。”朱翊镠颤颤巍巍的说道。
上去容易下来难。
张宏在这一幕出现的时候,就去寻了一个木梯,朱翊钧上了木梯,将朱翊镠接了下来。
“跟朕过来。”朱翊钧丢下了一句话,对着朱翊镠冷冰冰的说道。
朱翊镠一看哥哥生气,嗷一声哭了起来,跑到了李太后身后,大声的说道:“我不去,不去。”
李太后护着朱翊镠说道:“就是一个花瓶而已,娘亲生气,是生他上房的气,要是摔到了如何是好,下来就是了。”
“过来。”朱翊钧没有理会李太后,而是看着朱翊镠眼神变得更加冷厉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