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烟,有何意?
吾爱啊,莫怀愁!
晓云驰所答复的意思是:
如今的世界只是看着好,瞧着歌舞升平的,可主神已经不行了,一旦其他神也走到了尽头,这个世界就会直接迎来终结。这个世界终结后,悲苦的众生又该上哪里去找故乡?
在那样的生死存亡问题面前,眼下这些似浮云和过眼云烟一样的事,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的爱人啊,你不要心忧!
再清朗的天也很难没有云,灵性的大地却何曾因为那云的有无而改变过呢?就像众生皆随着时代庸庸碌碌地流转,贤明的人却不会因为听了世间的寻常想法,从而改变他的志向啊!
太阳会发生日食,月亮也会有盈亏,所有的神尚且无法做到圆满,无常的世间难道还能做得更好吗?
世间一切自有命运,眼下暂时的命运,又能算个什么?就连这一切最终的结果,也只会在未来发生,而决不会、也不能在当下就被决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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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啊,这些似浮云和过眼云烟一样的事,有什么意义呢?我的爱人啊,你不要发愁!
唱罢最后一字,晓云驰收起扇子,抬手环住嘉长川的脖颈,仰着头,用一种颇缱绻的目光,自下而上注视着他,最终盯住他的眼,似在给予安抚,又似在为了他的心绪而担忧。
搭档愿意操心他的生死,他很高兴,可倘若他的搭档会为此而悲伤,就实在非他所愿了。
有些事之所以会发生,实在是源于无常的,非人力所能阻止,就连神都无法阻止它们到来;而爱他之人皆会为此而忧,为此感到困扰,可被这样担忧着的他,又该如何是好呢?
嘉长川看着他的眼,隐约也明白了这一点,又见他全不在意此事,便尽力调整心态,恢复至寻常模样,又低头亲了亲他的额,似在对他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请你放心。
“好啦,好啦,让这些事都去一边儿去吧。”晓云驰见他想通了,笑着拍拍他后颈,又亲了亲他的颊侧,随即收回手,转身去看墙画。“我不会再令旁人知晓此事,只是,你的阶位……”
“无妨的,我真不在乎这些。”嘉长川蹲下去拾起剑鞘,收剑入鞘,将它重系回腰间,说了句极真心的话。“只要你不会厌弃我,就够了。”
晓云驰闻言轻笑了一声,并未答话,却欲盖弥彰地举手遮了脸。这位由他的心先于他的意志所选的爱人,当真是极真诚、极真诚的,倘若他日后要因为旁的事厌弃他,就太不是东西了!
“对了,殿下。”嘉长川说完这些,突然想起晓云驰先前疑似想说什么,便转而追问了起来。“你原先是打算说什么来的?”
“我得去一趟守卫殿堂。”晓云驰见他有问,便转回身来,轻轻叹了口气。“要是不走这一趟,我怕你们拔地基的时候……会拔不起来。”
嘉长川思索片刻,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于是点了点头。“那就走吧。”
他搭档初见自由神时,那态度可不怎么样,甚至有点儿给谁讨威名的意味,他对此还是非常有印象的。嘉无双当时的反应也很微妙,仿佛在反复透过他的搭档,看着已经死去的爱人……
啧,现在想来,这还蛮让神不爽的。世上怎会有两个长得那么像的、甚至能让死者的未亡人认错的人?
他搭档和晓无霜,气质明明是全然不同的,一位是怀威未发的王,一个是清雅秀丽的公子,根本就是两个极端嘛!
后来在与晓无霜打交道时,他也大概明白了——晓无霜在沐雨的名声,应该是很不错,甚至很响亮的。否则,他搭档绝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去理解对方,确认其与原初魔祖不同心,并想助其重返云英神阵营。
可惜,可恨啊!那些少年时的景仰,在时代的洪流中,终究落入了尘埃。若非晓无霜于极昼星系有恩,最终又被常界神所害,只其曾想杀害他们这一点,就足够他去追仇了!
他不是不知道那是本能反应,却实在没办法不记这个仇。云英神但凡神魂未灭、福运未绝,就能反复转世重活,他的爱人却只有一次生命,一旦出了意外,就再也不会转世啊!
晓无霜砸他们那两下,就是奔着灭口去的,但凡他不是神,他搭档也没有超强的恢复力……沐雨扇术本就是拥有体系、传承的神杀术之一,只消那一下,他俩就彻底完了!
如此一来,在这些事件中,嘉无双的角色,就是纯粹的倒霉蛋了——不但为此失去了家人、爱人,还永远地失去了自己。
知道祂曾与晓无霜有旧的人和神,保不齐也总会拿这一点作文章,就像风乘麟被悲剧和流言蜚语打击到近疯魔,最终被原初魔祖趁虚而入的过程那样……
“长川?”早已划开空间裂隙,并准备离开的晓云驰,此刻正站在裂隙里,疑惑地看着发呆的嘉长川。“怎么了?”
“没事。”嘉长川闭了闭眼,甩掉这些思虑,举步上前跨入裂隙,走到晓云驰身边,并紧紧地牵住了他的手。“走吧。”
见他不欲多说,晓云驰就没深究他的异常,只牵着他往前走去,穿过空间裂隙,站在了位于众连城的守卫殿堂前。
这座水蓝圣殿依旧巍峨,门外的白狮雕像亦威武如故;那高耸的大门下,没有了来往民众,仅剩下了在转移物品的万相军。有人出门时,甚至牵着训练有素的猛兽,带齐了全套远行装备,瞧着是不打算再回来了。
一些万相军的讨论声,也在这时远远飘进了两人的耳朵。什么话都有,譬如‘大公子他是不是闲的了’,以及‘不愿意搬家的,就得原地解散’,还有‘爷终于可以去做游侠了,好耶’。
晓云驰听着这些话,缓缓皱起了眉。嘉长宴到底对这边下了什么命令,他是打算把整个嘉氏化整为零,散入宇宙吗?
“或许你感觉不到,但事实上,嘉氏内部早已成了一盘散沙。”嘉长川看了看搭档的神色,道。“常界神派与嘉氏三府间的博弈,伤害了很多人,也伤到了绝大多数人情愿为公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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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譬如,在大战神府成为无主之地后,府中的内务人员,都应我堂兄的邀请去了城主府,而我父亲的旧部们……则几乎是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销户假死,离开此地,自行前往赤乌山。”
“因为他们清楚,留下也意义不大,还未必能保全自身与家人,更不必说为谁鸣冤了。”嘉长川无奈又释然地笑了笑。“我以前不懂这些,只觉得他们选择销户太过武断,如今看来……”
“如今看来,这竟是再明智不过的决定了。”他说至此,终究叹了口气。“倘若他们没有离开,常界神今日发动突袭时,定是要拿他们祭旗的。只要我还未死,她就一定会这么做。”
晓云驰闻言,则是拍了拍他的背道:“常界神已伏罪,再也翻不起什么浪,既然你心有遗憾,之后就寻个机会,去赤乌山找找他们吧,万一能找到,也还能叙叙旧不是?”
“说的也是。”嘉长川点了点头。“我们是现在进去,还是等他们都走了再去?”
“现在吧。”晓云驰抬手点亮通讯器,看了看时间,随即一甩袖子,举步朝殿门走去。“毕竟,距整个午时结束,已经不差多久了。”
他刚走出几步,周围万相军就齐刷刷朝他们看了过来,又迅速挪开视线,讨论的话题却有了改变,成了‘二公子怎么过来了’,以及‘跟二公子一起的这位是何方人士’。
有些跟嘉长川关系还算良好的、即将远行的万相军,甚至纷纷围过来,试图跟嘉长川唠嗑,全不顾他是否还有事。笑话,以后都见不着了,现在不祸害兄弟更待何时?
嘉长川试图向搭档求救,却得到了一个灿烂的笑容,以及一句‘没事儿,你就跟他们聊着吧,反正他们将要走了’,然后,他就这样被丢下了,丢下了!哦,这真是太让他难过了!
待晓云驰走远后,一名牵着白豹的万相军,确认他不会再折返,便八卦地向嘉长川询问道:“哎,二公子,那位和您是怎么个关系?”
“现在是搭档。”嘉长川没好气地举起手,对这人晃了晃手上的戒指。“之后不一定。”
“啊!”那人看清这枚戒指后,大叫了一声。“是沐雨的求亲戒,您怎么会有这个?”
“怎么,神不能找同命神?”嘉长川见他问,顿时‘不大高兴’地轻啧了一声。他只是在说事实,可没想为此给自己找麻烦!
“当然能,恭喜您呀。”周围人沉默了一下,随即纷纷表示贺喜,并开始往外掏好东西。“咱们走了就不回了,这边就先给您送个贺礼吧,祝您和那位永远志同道合!”
“也祝你们旅途永顺,一生常胜。”嘉长川没跟他们客气,收了礼,又挨个儿回了一件武械,也赠予了属于神的祝福。“有谁需要特殊祝福的,赶紧着开口,就这一次机会,过时不候。”
众人又沉默了一下,随即欢呼起来,并纷纷开始呼朋引伴,让其他要远行的人也过来许愿。到最后,大半个守卫殿堂的万相军都跑了出来,硬生生把周遭围了个水泄不通!
看着越来越多的人,嘉长川缓缓捂住额头,开始后悔自己的决定了——这下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硬着头皮也得上喽!
且不提他会如何头痛,只说在此期间,已经在附近更衣室里换了礼服,出来后又走到嘉无双神像前的晓云驰。
他在神像前摆了香案,恭恭敬敬地取出贡品和香炉,将它们按次序摆放好,又取出三支香以净火点燃,端端正正插进香炉,拱手后退三步,撩袍而跪,凭空抖出张大纸铺展于地,又阻断了流往右臂的生灵之力,随即划破手指,在那纸上写道——
吾谨以血书此行文,告于勇力圣者曰:
继守卫殿堂一别,及先前之通讯后,吾又遇新缘,方知往事着实不堪,思及于君面前所放狂言,心中惭愧难当,遂取今日最吉之时,端正衣冠,携诸祭物,来此叩告于君,虔诚忏悔。
吾过甚大,不敢求君宽恕,唯盼望君能神途坦荡,心得自由,一如君之神名。
至此,所告已终,伏惟,尚飨。
写完这份告疏,他伸手端起大纸,凭空引火将其点燃,待其化为灰烬消散后,便垂手触地,纳头欲拜——却被一只手背阻住了动作。
没等他有所反应,手的主人便沉沉地低笑了一声,以指背挑着他的额,使巧劲迫使他抬头、起身,又缓缓后退一步,站到了香案前。
其人正是突然现身的嘉无双,他满目戏谑地瞧着晓云驰,笑道:“未来的神主哟,我可受不起你这一拜啊。再者,我根本就没怪过你。”
咦?晓云驰有些诧异,这是为何?
“你与前世的无霜一样,才十八九岁的年纪,便被迫担此大任,能不忘本心就很好了。”嘉无双没指望他能理解,自顾自说了下去。“只恨我没有嘉长川的本事,无力护无霜周全,也必然要为此抱恨而终喽。”
“这……”晓云驰闻言而惊,此话怎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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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昨夜,辰姈大人同我说,无霜的命运,从一开始就是直通末路的。”嘉无双顺手从香案上薅了个苹果,翻看着它红彤彤的表皮,语气变得发苦。“就算众神有尽力给他改命,都没办法改变他坠入黑暗的结局。”
“我从来都不知道,他小时候过得那么苦。”他握着那颗苹果,渐渐有些哽咽。“十八成孤露,两个哥哥把他丢给青莺星,没有本家可回,外家亲人又都没有了……他还能去哪里呢。”
什么?晓云驰闻言愕然,十八成孤露,这是十八岁时就父母双亡了啊,在凡人还能使用神力的时代,人的实际寿命比如今要长出许多,基本五千岁起步,其父是引咎自尽,不必多提,其母林荞却也走得那么早吗?
而且,晓无霜的两个哥哥——无难、无在,一个是当时的护国之君,一个是统兵的镇国公,还比晓无霜大了整三百岁,这样的两个人,居然把幼弟完全丢给了风乘麟?
这简直不可理喻,他哥,还不是他亲哥,是纯正的表哥哎,就比他大一岁一月,还知道不能把他单独丢下呢!再者,父母皆去,兄即如父,这半个爹是能这样当的吗?
本家那边也是牲口,把人家的外家给灭了,还不让人回本家,是何道理?是不想得罪皇帝,还是不想自找麻烦,亦或是……恕他无法理解,也不想理解!
“所以,当他颇负盛名后,他从那里逃走了,跑来了极昼星系。”嘉无双紧握住那颗苹果,垂眸望着地面,继续道。“那时候,他堪堪二十八岁,我却已经三百多岁了。”
“我们相识于北星宫,熟络于人间万事,最终结为知己……后来又在我家人的见证中,结下了同命血契。”
“倘若我那时能知道,他哥和我是一般年纪,我绝不会答应这件事。”嘉无双痛苦地闭上了眼。“他之所以会这么做,根本不是出于自己的感情,而是在填补不可得的曾经。”
“我不知道他是否清楚这一点,我却是什么也不知道的。他前世从未提起过自己的出身,若非他在这里死了,死于原初魔祖所变成的我之手,我大概永不可能知道,他还是众神之子。”
“他死后的数千个日夜里,我从未安眠过。”嘉无双说至此,骤然张目,死死盯着地上砖缝。“在我尚未离家,精神最恍惚的时段里,有一天,我突然就弄丢了他的唤神符。”
“我找了它很久,很久,为此搬起过万相宫,举起过西星城,可还是一无所获……直到今天,我才知道,是常界神偷走了它,还妄图以此挑拨你与无霜,让他去谋害于你。”
“所以,你哪里有对不起我呢。”嘉无双终究放下了那颗苹果,并向晓云驰行了敬主神之礼。“明明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们啊。”
晓云驰沉默着向左侧避开,拒不受他的礼,什么也没有回答。他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这一切的起因,难道不是源于沐雨皇室吗?
在沐雨历史上,引咎自尽的皇帝共有七位,神祸时代就有五位,分别是晓长信的祖父、父、三位兄长。这五位皆为国捐躯,行的是英雄事,只可叹生于乱世,谁又能保全残破的国门?
而之后的两位——晓无霜之父晓慧威,以及雨兰女皇之父晓正临,据廷录记载,前者因冤枉皇后、愧对世人而自决,后者则是因不明缘由,在龙栖宫主殿布置神杀阵,入阵触发阵法而死,顺便炸塌了大半座龙栖宫。
那之后,龙栖宫所在的城池,即原沐雨国都夕雨城也被波及,成了危城,雨兰女皇遂迁都于枫晓城,又建设了前后并列的龙蟠、凤翥二宫,自居于龙蟠,命皇姐居凤翥,并于两宫设正命、行令二台,沿用至今。
但……据雨兰女皇退位时的遗诏可知,梅氏之所以敢猖狂,与梅氏多年的谋划,以及晓慧威冤枉皇后的行为脱不开干系。
所以,林荞皇后会被废,究竟是因为什么?梅氏到底做了些什么,才会让一位执掌内国政的沐雨皇后,极不幸地失去了全部的体面?
在一人一神沉默许久后,嘉长川才有气无力地飘进大门,又缓缓飘过来,落在晓云驰身边,不动了。他那群前同事真的非常能提要求,就差没把他原地遛死了!
见有其他神来,嘉无双才终于直起身,转而打趣嘉长川道:“被追着许愿的感觉如何啊?”
“不怎么样。”嘉长川一开口,声音直发哑,喉咙好似快要冒烟。“我大概能明白,地方主位神为什么都会有好几个化身了……一个神,真的,不够用啊。”
“也没办法,毕竟开荒和守成是不一样的。”晓云驰调动生灵之力,伸出手,隔空抚了下他的喉咙,给他做了点简单的治愈,并道。“以后还得找个合适的机会,多备几个化身相才是。”
“不用以后,就今晚吧。”嘉长川却摆摆手,如是道。“一次解决问题,省得以后麻烦。”
嘉无双便提醒他道:“作为超阶高位神,为了更好地融入世界,你们至少得有一个女相。这是死规矩,历来神主都会这么做,没有例外的。”
小主,
“关于为何要这么做,我倒是能明白一点。”晓云驰听到这番话,却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女相给人带去的亲和感更强,相貌柔和的男相,也更容易被凡间接受,是这样吧?”
“的确如此。”嘉无双点点头,又打量了一下嘉长川,露出了怜悯的目光。“不过说真的,我是真的很怀疑……你清楚如何塑造女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