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7

她擦去眼中的一粒沙砾,眨了眨眼,抬头看着那个肌肉发达的身影正有条不紊地沿着她上方的峭壁攀爬。她又一次被他那从橙色头盔下飞扬而出的一头栗色卷发吸引住了。她很想伸手去摸摸他那一头鬃毛般的头发。他会为此发出满足的呼噜声吗?

“松绳!”

伊万的喊声让她回过神来,回到当下。他不是在说她懒,而是让她把绳子放松些。她照做了,心里责怪自己刚才那一小会儿走神了。这可是她朋友第一次领攀多段攀岩路线。到目前为止,他表现得沉着冷静,但意外坠落可能瞬间就会发生,毫无预兆。要是真出了事,她可不能还在这儿做着关于他那马尾发型的白日梦呢。

看到伊万在第三个保护站扣好绳索,她微微松了口气。他欢呼一声,朝她咧嘴笑着,然后在上方做好保护准备。

现在轮到她攀爬了。这第三段路线是最棘手的,不过她以前爬过这条路线。跟攀相比,领攀要少很多风险和挑战。尽管如此,她从岩架边缘往下看,看到下方80米处是参差不齐的岩石,那种陡峭的落差还是让她心头一阵激动。没什么比这种原始的恐惧感更能让人热血沸腾的了。

一旦她重新攀附到岩壁上,紧张感就消失了,思绪也转到技术操作上。她把手指和脚趾扣进岩石的缝隙里,蜿蜒向上爬过最棘手的那段,一边爬一边解开并收好快挂。从那儿开始,沿着一块60度的石板做横移就比较容易了,横移到一处裂缝,或者说烟囱状的地方,沿着那儿她就能爬到伊万所在的岩架了。

在石板上横移到一半的时候,她后背突然被猛地拽了一下,差点没站稳。

这很奇怪。她的绳索是系在安全带前面的,绝对不是后背。快速检查了一下,确认绳索没有被什么东西缠住。肯定是自己的错觉。

“你在下面没事吧?”伊万喊道,此时他就在她上方20米处。

“我好像感觉有……没事了。”她摇了摇头,想把那种奇怪的感觉甩掉,然后继续横移。

那种拖拽的感觉又出现了,而且比之前更强烈。奇怪的是,她都分不清是被往哪个方向拽。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一阵眩晕感袭来,紧接着一阵颤抖传遍了她的全身。

紧接着她就向后翻滚下去,被突然绷紧的绳子拽着打转。随着一声令人作呕的重击声,她的后脑勺撞到了某个又冷又硬又粗糙的东西上。

上方传来一声呼喊。

然后她就到了另一个地方。她身上的衣服不见了。这儿温暖、昏暗又潮湿,而且她的背上还连着个……东西。不太像绳子,更像是一根细细的触手或者藤蔓,上面沿着长度方向还长着些纤细的叶子。在这肉质附肢的另一端,是一个和她脑袋差不多大小的水生小生物,它拖着些细丝,在她周围慢悠悠地游动着,就像被线钓着的水母一样。

这个生物虽然不是水母,但它那闪闪发光、半透明的肉体以及起伏的形态让人联想到水母。它有着像蝠鲼一样的翅膀、一条粗短的尾巴,还有各种各样的肢体和附肢,它们的功能她简直难以想象。

这个地方……这个生物,尽管都很怪异,但不知怎的,她却感觉有些熟悉。她并不害怕。这个长着翅膀的小生物在某种难以言喻的层面上,感觉像是她的一部分。而且她感觉……到家了。

片刻之后,她又回到了刚刚离开的那个世界。但状态却和离开时不一样了。现在她离峭壁很远了,裸露在外的肌肤感受到一阵刺骨的冷空气。她的安全带呢?绳子呢?衣服……?

映入眼帘的是一棵落满未融化积雪的松树。

“哦,你好呀,树。”她神志不清地说道,“希望你很柔软。”

但它并不柔软。

她躺在树下湿漉漉的雪地里,身体扭曲、伤痕累累,努力分辨着压在自己遍体鳞伤的身体下面那些凸起的东西,哪些是折断的树枝,哪些是自己断掉的骨头。一层灰蒙蒙的雾气笼罩着她,让疼痛减轻了一些。她不再颤抖了。

沉重的脚步声渐近,踩得树枝和积雪嘎吱作响。她嘴里发出一声含糊不清、沙哑的呻吟。脚步声继续传来,缓慢而有条不紊。有人已经很近了。难道他们没看到她吗?为什么不赶紧到她身边来呢?她又试着引起他们的注意,但这次只发出了一声气喘吁吁的喘息声。

然后那个人进入了她的视线,她血管里剩下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她抬头凝视着一双灰色的眼睛,那眼睛如此苍白,几乎看不到虹膜。他那张雌雄难辨的脸像雪一样洁白、冰冷,像面具一样僵硬,永远皱着眉头。在脸的后面,她只能模糊地感觉到形状和颜色,因为这个生物的身体笼罩在滚滚的白色雾气之中。

他走近了些,她感觉自己的心在胸腔里都快结成冰了。从那双苍白的眼睛里,她看到了自己即将面临的死亡。

“这不是真实发生的事,”风中传来一个声音低语道,“他从来没到过这儿。是另一个攀岩队来救了你,还叫了直升机。记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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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话让她一惊,思绪开始清晰起来。她不记得救援的过程了,但还记得救援之后的事:在医院醒来,还有漫长的康复期……

现在她躺在一架直升机的担架上,却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到这儿的。她茫然地抬头看着坐在旁边的那个头发花白的医护人员。或者说,至少他穿着像医护人员。但那张脸……

这不对劲啊。

“啊,这样好多了。”卡尔伯特·比特比说着,扫视了一下救援直升机的内部。在发动机的轰鸣声中,他的声音却清晰可闻,而那轰鸣声奇怪地很微弱,就好像她是在水底深处听到的一样。

“爸爸……?”她沙哑地说道,惊讶于自己受伤的喉咙居然还能发出声音。

他用一双如流动的暗影般的眼睛看着她。“是,也不是。你看,我其实并不在这儿。当然了,你也不在这儿,但你比我更接近真实存在。我只是一个回声,如果你愿意这么想的话,就是一个幽灵。”

刚才风中的那个声音就是他的。他的话又触动了她。并不在这儿……

她置身于自己的记忆之中,那些她以为已经丢失的记忆,却不知怎的以这种……清晰梦境的形式重现了。

意识到这一点后,疼痛消失了。萨斯基亚解开固定自己的带子,在担架上坐了起来,她的骨头没断,身体也完好无损了。

“那么这是真的了?”她问父亲的幽灵,“你……死了?”

“是,也不是。”他重复道,“死亡对平原人来说的意义,和对你我这样的人来说是不一样的。”

“那是什么意思?”

“我很惊讶你居然还不知道。你是我的女儿啊。难道你忘了我教给你的东西了?”

“什么东西?”她厉声说道,“我在现实生活中从没见过你。我还没出生你就溜之大吉了!”

“嗯,”他说,“你说得对。我都奇怪自己当时为什么那么做了。”

“你是说你不记得了?”

他摇了摇头。“我的记忆只到他当地的‘小嘴儿’被毁掉的时候。从那以后的几百年里,你真正的父亲无疑已经发生了变化。我只是以为他会教你,因为要是我的话我就会这么做。”

“哼,你没教,他也没教。所以拜托,给我讲讲吧。”

“可惜啊,现在没时间讲这个了。”他说着,望着窗外渐渐远去的阿尔卑斯山,“他不会轻易罢休的。”

一丝恐惧缓缓爬上她的心头。她默默地冲到窗边,想看看他在看什么。

在远处的一座山峰顶上,走着一个巨大的身影,笼罩在暴风云之中,但一眼就能认出来。就是在山腰上找她的那个生物,只不过体型变得无比巨大了。

“那到底是什么鬼东西?”萨斯基亚声音颤抖地问道。

“那个,”他说,“是阿贝利翁。”

“那个神?”

卡尔伯特轻蔑地哼了一声。“神被高估了。但这个家伙很危险。你得离开。去找到你自己的力量之地。”

“啊?”

那个长得像她父亲的人叹了口气。“你肯定已经猜到了,这算是一种梦境。说到底,你是有控制权的,即便阿贝利翁想扭曲这个梦境来为他所用。他把你带到这个你又虚弱又脆弱的时间和地点。别让他把你困在这儿。”

萨斯基亚看着那个巨人跨过一座小山丘,就好像那只是块小石头一样。他正在朝他们逼近。“如果这是梦,我为什么不能直接醒过来呢?”

“因为他不会让你醒的。除非你找到自己的力量之地,否则你没法和他对抗。别搞错了:这虽然是个梦,但他在这儿是能伤害你的。甚至有可能毁掉你的‘小嘴儿’,对你来说,你现在还不成熟,要是那样的话,后果会……不堪设想。”

“‘小嘴儿’到底是什么鬼东西啊?”

“没时间解释了。”她父亲的幽灵重复道,边说边指向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