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有自己想法的人。
“孟孙在大胡帐下,名为长史,实领相国之重任。”邵勋指了指听事阁,笑道:“这便是你日常理政之所吧?足见大胡之信重。”
张宾目光瞧着桌面,并不说话。
蔡承端来了茶水,邵勋招呼幕僚们以及张宾一同享用。
一时间茶水氤氲,啜饮之声不绝。
将茶碗放下后,邵勋又看向张宾,说道:“河北之事,孟孙可有教我?”
张宾也放下了茶碗,同时心中邵勋的形象更丰富了一些:这是个直截了当的人,他不喜欢和你玩务虚的那一套,喜欢直来直去。
公允地说,这不是一个合格的玩弄权术的官僚,身上武人色彩非常浓,直接、明了,连客套都不想做,但又很真实。
考虑到他的出身,那么可以理解了。
但似乎又有不同。有的底层出身的人,骤登高位之后,喜欢附庸风雅,僵硬地学习士人的处事方式,往往弄巧成拙,惹人发笑。
邵勋发迹之后,依然我行我素,没做太多改变,可以在人群中一眼就分辨出来,因为他和周围的士人格格不入,太不同了。
这是个眼光卓绝、心志坚韧、目的明确、直来直去的武人!
一瞬间,张宾已经想了很多。
“陈公若想平定河北,唯有一策。”张宾说道。
“说来听听。”
“将幕府徙至邺城,以此为基,大力经营,方有几分成算。”
“哦?你是说我守不住河北?”
“太行八陉,多位于河北。晋阳刘琨暗弱,势难挡匈奴。若刘聪自并州而下,携高屋建瓴之姿,其势破竹。而河北地旷平远,无险可守,必然防不胜防。陈公居河南,或令河北士人失望,难以收拾人心。纵一时依附,久而久之,必然会有人投匈奴。”
邵勋沉吟不语。
张宾这是从战略高度来说的。
河北是平原,地势还比并州低。而太行八陉基本都掌握在匈奴手里,比如壶关。
想要自河北仰攻并州,困难颇多,且容易被人下山突入后方,抄截后路。
唯一的办法,就是以河北为根基,以邺城为枢纽,下大力气经营,将诸郡搞得铁桶一般,人心归附,然后才有可能在与匈奴势力的拉锯中获胜,进而反攻入表里山河的并州。
简而言之,没有并州为藩屏的河北势力,都非常脆弱,柔软的腹部直接暴露在敌人的兵锋下,需要下大力气经营,但你都不来河北,这能有多少经营效果?怕不是事倍功半。
但邵勋偏偏还没法久居河北,至少现在不能。
无关其他,根基问题。
将士们来自河南,大部分官员是河南出身,他还与河南士族联姻,关系密切,怎么可能来河北?那样会让原本亲密的属下、盟友们离心,自招祸患。
他也在观察张宾。
通过方才那番话,他确信张宾这个人还是有点地域观念的,他的首要投效对象是河北的诸侯。实在不行的话,才会考虑其他人。
当然,这年头绝大多数士人都有畛域之分,别说河南河北了,就河南内部都能依郡国不同分成几派。
张宾是这个时代顶尖的聪明人,但他没有脱离时代,不可避免地受到时代风气、价值观的影响。
“孟孙可愿入我之幕?”邵勋问道。
张宾摇了摇头。
邵勋也不勉强,哈哈一笑,道:“不知不觉已是正午,先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