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境消失了。魅羽站在一间瑰丽的大厅里。地上铺的不是石砖,而是平整又反光的琉璃砖。墙特别光滑,屋顶的沟槽里嵌着小灯。安静,无声也无风。角落里小桌上的灯光一动不动。
偌大的厅堂没有窗户,看不到外面是白天还是黑夜。魅羽想起蓝珺和她说的,这个阎王殿的实体并不在地狱道内。那她现在是在哪儿呢?她有些好奇。
转过身,见之前进来的那扇阎王庙的橘色木门就在身后不远处,崭新又结实。她记得在幻境中走了好一阵子了,而其实没走多远。
门上有个大转盘,圆周上写着“一”到“十八”这些数字。此刻转盘的指针正指在“六”上。不禁想,假如她走过去把指针掰到“七”,走出去便是第七层地狱的某处了吗?真方便啊。
回头望了一眼背后的小川。见他手里还攥着那根胡萝卜,正瞪大了眼睛四处张望。他清澈的眼睛里有周围景色的倒映,似乎还有星星月亮。真漂亮的眼睛!
她冲他笑了一下,抬步朝前方走去。大厅尽头是个走廊,进了走廊后右转,终于见到了个活人。
是个年轻俏丽的姑娘,坐在一张桌子后面看书。姑娘留着齐耳短发,头顶戴着两只装饰性的牛角。睫毛很浓不知是真是假。但除此之外和普通人无异。
“恭喜你过关,”姑娘放下书,轻快地冲魅羽说,“痔疮都能想出来,真不简单……一早告诉他少吃点儿辣的了。”
魅羽怔怔地站在那里,不知该如何接话。
“一直走,最后一个门就是了,”姑娘指着走廊深处说道。跟着又压低了声音,“要是那个脸特别长的女人对你凶,别理她就是——她找不着老公的!”
魅羽含糊地道了声谢,绕过桌子朝里面走去。经过了三四扇紧闭的门,最后一扇门是敞开的。她往屋里一瞅,屋子不大,但桌子不小。桌后坐着个打扮妖艳的女人,黑色上衣满是亮晶晶的东西,比刚刚那个姑娘大五六岁的样子。果然脸挺长,像张马脸。
“先去一边儿坐会儿,”女人冲魅羽说。头都没抬,在一堆纸上写着什么。桌子上摆满了各种奇奇怪怪的小玩意儿。
魅羽见旁边有几把椅子,就解下小川,抱着他在椅子里坐下。坐下后才闻到气味不对,原来小川早就该换尿布了。
马脸姑娘懊恼地放下笔,指着屋子角落里的一扇小门。“去那里、去那里换吧!真是不理解,世界上为什么会有小孩子这种麻烦的东西。”
魅羽抱起小川,边走边暗暗嘀咕——怪不得牛角姑娘说她找不到老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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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完尿布后回来,又等了一会儿,屋里另外一扇大些的门终于开了。等魅羽进去后,发现里面的空间比外面大很多,家具简洁但舒适。有一扇巨大的透明窗户,整间屋子采光很好。
她快速瞥了窗外一眼,只看到浅蓝色的天空。这屋子是建在山上吗,这么高?
一个三十五六岁、干干瘦瘦的男人坐在一张褐色大木桌后面。男人瞳孔明亮,眼窝较深,眉低压眼。头发没有挽髻,只梳了个马尾。人虽然精神,但皮肤很不好,像是经常熬夜睡不好觉的样子。
椅子背后的墙上有片光光的大石面。魅羽的直觉告诉她,这块石面可以呈现影像,就像她和陌岩在灵宝老家的山洞里见过的那块石面那样。
但是除此之外,居然没有一排排的书架吗?传说中不都是要在海一般的生死簿中,去查询某个人的轮回转世吗?
“坐,”男人倒是很和蔼,指了下桌子对面的一把椅子。
魅羽一边入座,一边暗自琢磨。这人……就是阎罗王?地狱道那个阎王爷?按照刚刚在阎王庙里才见过的塑像,他不该是个长着粗粗的眉毛和黑红色络腮胡子的大汉吗?
“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魅羽又瞥了一眼窗户。“王上能先告诉我,这是在哪儿吗?”
阎王蹙眉,饶有兴趣地望着她。“你还是第一个来我这里后,一上来就问这个问题的人。”
她礼貌地笑了笑。“可能是因为我比起你其他的来访者,在六道中跑过的地方更多吧。”
“这里是兜率天,我的老家。”
兜率天……魅羽搜索着记忆。据书中的记载,兜率天分内外两“院”。外院和其他的天界差不多,内院则是弥勒菩萨讲经说法的地方。于是便问:“那这里离内院近吗?”
“内院?”阎王莞尔,“实在不知该怎么和你解释,呵呵。哪天你自己亲自去看看就明白了。”
以为我去不了吗?魅羽心说,枯玉禅哪个天界都去得,还能把你们整个天界给“封”了呢。“听说最近前庭地的战事,你们兜率天也参与了?”
他点了点头。“天洞是你开的?吴知府已经告诉我了,你给地狱也造了两个接口。此时此刻,我想夭兹人的飞船可能已经到了前庭了。”
“都是我惹的祸,”魅羽郁郁地说,“现在天庭那帮神仙估计都被我气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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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他们的该啊!”阎王突然一拍桌子,吓了魅羽一跳。“天庭放那帮狗东西进来,想着只祸害我们,他们可以高枕无忧。但凡和夭兹人有过交道的,都该看出这帮人的野心。你也不必自责,你就是不造这俩天洞,他们也迟早能找到办法飞出去。”
魅羽在来之前,觉得要见这个阎王爷各种苛刻条件,对他没什么好感。如今一见之下,倒觉得挺和善又正派的一个人……神。
她收拾精神,问了阎王一个她一直都想问的问题:“王上,请问地狱道的存在,到底有什么正面意义呢?如果是惩罚恶人在过去世的罪恶,那至少得让被惩罚的人知道他们都做过什么吧?尤其是刚出生不久的小孩子。”
说着,她低头望了眼怀里的小川。他此刻正安详地闭着眼睛,也不知是不是睡着了。去折磨这样一个单纯又可爱的小生命,为了一些他既不记得也不理解的过去世的恶业,有什么意义?
“你问的这个问题,”阎王一边说,一边用右手的食指在桌上画着圈,“从我接任这个职位以来,已经不知思考过多少次了。有一天我终于想明白了。”
说到这里,他的手停住,抬眼望着她,问:“假如你辛苦设计了一个游戏,你希望你的玩家玩过一局后就罢手,再也不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