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处小树林中,青衣道者褪去伪装,恢复成风愁别的模样,看了眼已经被用掉的道具,顺手打晕没搞清楚状况的守卫,瞥见飘在一旁,欲言又止的道无余,便猜到这次的感化是失败了。
果然还是得让苍师兄上手抽一顿。
风愁别暗自腹诽着,表面上贴心安慰着:“师父不用担心,金师兄他只是一时没想开,后面我再想想办法,肯定能让金师兄回来的。”
『吾担心的并不是他。』刚将人好好抽了一顿的道无余神情温和,半点看不出惩罚人时的严肃冰冷:『你没有受伤吧?愁别。』
“没有,我特别的小心,没有给对方伤到我的机会。”风愁别一边拖着昏迷的守卫向前走去,一边回答道,怕对方不信,还张开手臂任其检查。
道无余仔细查看了一番,确定没受什么内伤,外伤也并不严重后,不由得欣慰的笑了笑:『愁别总算是知道避开攻势,不再硬碰硬的让自己受伤了,是个不错的转变。』
风愁别腼腆一笑,没有解释自己其实是用了属于自己的力量,依旧是硬碰硬,只不过结果与先前截然不同。
“沙——”
前方忽然出现少女的身影,走到一棵树下便停了下来,似乎在等他过去,风愁别眸色微动,察觉到了什么,面上不动声色地劝道无余回琴中休息,道无余自然看出了这是要支开他的意思,不过他向来尊重弟子的隐私,也没多问什么,残魂消散在空中。
风愁别随手将道琴放入自身携带的空间,这才拖着守卫走过去,问道:“不是让你送药师他们先回不老城吗?”
“送了,现在估计已经睡着了。”少女摘下一片泛黄的树叶,拿在手中揉搓着:“我只是在公开亭看到那个天道时,突然想起我遗忘了关于少白的事情是什么。”随后抬起头,黝黑的眼眸中划过一丝流光:“大兄弟你进入到少白的身体时,有没有听到一个声音?很温柔,听不出性别,却让人能够卸下所有防备的声音。”
风愁别摇了摇头,直截了当的询问:“那个声音说了什么,让你这么在意?”
“大兄弟你还真是敏锐呢。”少女笑了笑,笑意却只是浮于表面:“那个声音说,任务只是一个陷阱,让我立刻放弃少白,然后送我离开。”
风愁别皱了皱眉,又问道:“应该不止你一个人听到那个声音吧?”
少女点点头,解释道:“准确来说,是所有被强行拉入这个世界,从头开始进行任务的任务者都会听到。而大兄弟你既不是被强行拉入,又不是从头开始的,没被当做入侵者踢出去已是万幸,自然不会听到那个声音。”
风愁别没理会她明里暗里的嘲笑,只关心问题:“那这和天道有什么关系?”
“因为我一直以为,那个声音是这方天道给出的善意提醒,但话中对少白这个主角的境遇却是听之任之的态度,这很不对劲。”
要知道主角是气运的化身,对天道而言是不能轻易舍弃的存在,损失任意一个便会元气大伤,情况也没到要自断一臂的地步,天道除非是疯了,不然没必要自寻死路。
少女继续说道:“而我今天恰好听到了天道的声音,那高高在上的漠视与冷然,显然不是那道声音背后的存在,那么就只剩下一个可能了……”
风愁别心领神会,眉眼间不自觉浮现出一丝凝重,缓缓吐出两个字:“本源。”
虽说本源生天道,天道生规则,但如果不是此方世界遭受灭顶之灾,或是即将堙灭的情况下,天道和规则皆不会知道本源的存在,更不会与之相见。而比起天道与规则,本源更在乎一个世界的存亡,所以会选定一个令祂满意的生灵作为支柱,这个生灵可能与天道选定的主角不谋而合,也有可能是另一个本源更加喜爱的存在。
同活跃的天道和规则相比,本源则显得有些惫懒,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睡,除非是祂选定的支柱出了问题,以至于影响到这个世界的存亡,否则祂是不会醒来的,就算是偶尔醒来,也只会去看看自己选定的支柱成长的如何了。
“看来,少白并不是祂选定的支柱。”风愁别叹道:“不然祂不会给出让你们离开,甚至是……放弃少白的提醒。”
恐怕在少白被盯上的那一刻,本源就选择放弃了这个主角,更有可能是将少白作为鱼饵,在少白被彻底吞噬的那一刻,借助少白进行黄雀在后的反噬,将对这个世界产生困扰的入侵者彻底处理干净。所以祂让任务者放弃任务的做法,并非是在保护任务者,而是想要让那入侵者更快上钩,尽早解决掉不该存在的东西,免得世界受损严重。
小主,
本源并不在意损失一个主角会发生什么,更何况,失去了一个少白,不是还有一个秋宇吗?秋宇也是主角,还是一个没有被盯上的,干净的主角。
风愁别想起了第一次遇见秋宇时,问过他要完成的任务是什么,除开完成原身心愿外,秋宇还给了一个很奇怪的回答“将风愁别引回正道”,那时他还以为是原装的秋宇开挂,知道了少白叛出玄宗的事情。
“那大兄弟你的意思是……”少女听到风愁别说起那个奇怪的回答后,眯了眯眼,有了猜测:“秋宇会对礼司说起「风愁别」的事,只怕是隐约察觉到了本源的意图,但又不明白「风愁别」为何会被如此对待,只能猜测是做了什么错事,让礼司看着点吧。”
见风愁别点头,少女也忍不住叹了口气:“但,少白做错了什么呢?”
什么也没做错。
但在本源眼中,少白最大的错处便是被盯上了,如果被盯上的是秋宇,本源依旧会这么做,祂会消除所有会威胁到世界安然运转的不安定因素,比起一两个主角,祂更在乎整个世界的万物生灵,以及代表着世界支柱的存在。
本源更为冷漠,却也最为心软。
对不在乎的冷漠,对在乎的心软。
风愁别瞥了眼唉声叹气的少女,淡淡开口:“你不能怪祂。”同样也不能怪少白,唯一能怪的,自然只有那个造成了这一切的入侵者。
少女颇感新奇的打量着风愁别脸上的神情,挑眉一笑:“我以为按照大兄弟你执迷于死亡,想尽一切办法自毁的性子会十分讨厌这种不顾自身意愿,擅自就决定了未来生死的行为,没想到你这么的……宽容?”
风愁别面无表情:“你同样也不讨厌。”甚至还有些赞同,对少白的遭遇并无打抱不平的打算,最多只是怜悯。
“因为我和大兄弟你的经历不一样啊,我是自诞生开始,就被本源带到身边照顾着了,所以我理解不了被称为同族的存在为什么要自相残杀,也不用去了解。我要做的只有两件事:等成长后,吃光已经无药可救的同族;帮助本源诛杀已经污浊的天道。”
少女耸耸肩,言谈间带着置身事外般的漠然:“我与你一样,皆是本源创造出来的支柱,同时也是初生世界能够恢复正常的希望。”
“既然是希望,为何最后的结果是毁灭呢?”风愁别扬起嘴角,语调和缓:“是因为身为希望的吾等只能减缓毁灭的速度,而不能完全根除,与其看着同族苦苦挣扎……”
“不如给他们一个解脱。”少女接过下半句话,双方伫立对视,完全不一样的眉眼间在这一瞬间交叠重合,仿若一体。
少女望入对方同样漆黑的瞳孔,突然问了一句:“疼吗?大兄弟。”
“嗯?”风愁别似乎有些不解。
“先是被另一个「你」重创魂体,又毫无抵抗的接下了规则之力中的毁灭一击……”少女步步逼近,鼻尖萦绕着一丝十分浅淡,却又能勾动腹中食欲的腥甜香气,眼中血色涌动:“如今你的魂体,只怕是千疮百孔,脆弱得经受不起任何袭击了吧?”
风愁别对此并不在意,咧嘴笑了笑:“怎么?刚恢复记忆,你就想着要吃掉我了?”
少女翻了个白眼:“你了解我,我也了解你,正如你不想吃掉我一般,我也对吃掉你没兴趣。我只是有点奇怪……”她毫不客气的发问:“你为什么还活着?”
身负两个天道的诅咒,并且同时触发,最后竟然仅仅只是魂体被重创,就算是她都没把握能够活下来。
“我刚开始也不明白。”诅咒之所以被称为诅咒,则是因为它有着很强大的因果律,就像是童话里的睡美人那样,只是碰了下纺锤,便触发了必死的条件,若不是后面有仙女相助,将死亡更改为沉睡,只怕是等不来命定的王子了。
后来风愁别经过思考后,便猜出在第一个诅咒被降下后,定是有着如同通话故事中仙女一般的存在,将诅咒的内容给更改了。但如今再加上少女的说辞,风愁别觉得可能不只是更改了,而是……
“碾压。”
突兀的两个字,少女却明白了,不由得怔愣片刻,接着神情复杂的看着风愁别:“一个世界的本源,倾其仅剩的所有力量,为祂最疼爱的孩子降下这世间最美好的祝福……我竟一时间不知道是该羡慕,还是该同情。”
“同情吧。”
风愁别想着无时不刻都在向往着死亡,宁可将记忆扭曲更改,为死亡留着一线破绽,也不愿记起那充斥所有美好情感与期望的祝福,一次次选择自毁的行为,觉得曾经的自己肯定很想与唯一释放过善意的本源一同堙灭在无垠的空间之中,也不想带着被抛弃的念头,如此挣扎的活下去。
“真可怜啊……”
少白一无所知的被最能拯救他的存在当成诱饵,当成能处理掉入侵者的陷阱,一次次都在为了生存,为了自己的师父师兄师姐,以及朋友们而挣扎;而曾经的自己被当做世界的希望而诞生,最后降下的只有毁灭,没有亲人,没有朋友,连唯一疼爱自己的,也在最后一刻选择抛弃了他,带着残缺的躯体,独自走向毁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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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个,也不知哪个更可怜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