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这个不世之功是让人有些惶恐的。
苏曳不是彻底歼灭发逆,而是投降,完全成建制地投降。
这对于清廷来说,几乎是不可接受的。
换成其他任何一个大臣,哪怕是到了僧格林沁这个级别,你有什么资格接受发逆的投降?
尤其是那个洪天贵福,那可是称了天王的。
虽然清廷不承认,但那也是自称天子的。
而且发逆为祸十几年,给整个大清带来何等巨大的伤害,就应该彻底歼灭。
但是现在,无人敢出声。
全场陷入了静寂。
因为苏曳从几年前就表现出了强烈的对抗性,先帝在位的时候,他就开始拉拢发逆高层了。
他从来就不是服从性高的臣子。
换成其他任何一个大臣,这个时候早就被疯狂攻讦乱臣贼子。
而且苏曳的奏章上,有一个细节,也让人心惊肉跳。
改江宁府为南京。
哪怕慈禧太后看了,都觉得发怵。
甚至很多人看到这个奏章,竟然有一种感觉,王气已成。
没错,就是这个荒谬的感觉。
苏曳之前哪怕表现得再强势,甚至一而再地对抗先帝,甚至强势进入中枢,都没有王气。
之前虽然口口声声最坏的打算,就是他回到九江,正式开始南北对立。
但归根结底,苏曳也就只掌握了一个九江而已。
剩下浙江、福建虽然算是他的地盘,但归根结底是朝廷的地盘。
真的彻底撕破脸,王有龄和徐有壬这两省的封疆大吏也就直接撤换了。更别说湘军掌握几省地盘,所以苏曳的九江完全是在夹缝之中生存。
况且,苏曳手中无人。
而现在,整个发逆成建制地投降,大量的高层精锐,十几二十万发逆大军。
如果,真的走到南北对立的局面。
这群发逆完全是铁了心跟随苏曳到底。
最坏最坏的打算。
苏曳和朝廷彻底对立,南北分裂。
苏曳在南方建立政权,定都南京。
大英帝国只怕第一时间就出面承认,并且给予全力的支持。
整个东南谁能阻挡?
曾国藩吗?
之前的湘军不管是地盘还是军队,都远远超过苏曳。
而现在此消彼长之下,湘军已经不是苏曳对手了。
苏曳这个南朝,建也就建了。
面对这个不世之功,满朝文武,噤若寒蝉,不敢言语。
军机大臣田雨公出列,道:“臣恭喜太后,贺喜太后。”
左宗棠出列,崇恩出列。
恭喜太后,贺喜太后。
而后,文武百官稀稀拉拉出列,躬身道:“臣恭喜太后,贺喜太后。”
………………………………
散朝之后,慈安太后的钟粹宫。
端华怒声道:“他想要做什么?他还是不是祖宗的子孙了?”
“那是发逆啊,不认祖宗,不认孔孟的发逆啊,他都敢受降?”
“而且受降之前,他为何不奏报朝廷,不奏报两宫太后。”
“整个发逆几十万人,全部效忠他一人,他想要做什么?”
肃顺,载垣也目光通红。
你苏曳究竟想要做什么啊?
我们兄弟之间斗归斗,为何屡屡做出突破底线之事啊?
你要进中枢,我们没有拦着。伱要做事,我们也没拦着。
一直到你裁撤八旗,屠杀八旗,我们看不下去了,这才出面重新和你斗。
我们这些宗亲还不够你用的吗?
我们这些兄弟,还不够你用的吗?
还有八旗这些家奴,不够你用的吗?
之前你摆出一副要大用汉人的架势,也就罢了。
现在,竟然还要大用发逆。
你是嫌弃祖宗江山颠覆得还不够吗?
我们归根结底,是把你当兄弟的啊,这次就算赢了,也就是让你下野。
结果,你宁愿用发逆,也不愿意用我们这些兄弟?
“太后娘娘,他把江宁改为南京,究竟是想要做什么啊?”端华道:“这是要另立南朝吗?”
“他把大批的发逆招降进来,这……这未来是想要让我们和这些发逆同朝为臣,还是要另立江山啊?”
“奴才就想不通了,他为何这样折腾祖宗的江山啊。”端华忍不住大哭道:“这祖宗的江山,他没份吗?”
说话间,载龄等人也不由得双眼通红。
……………………
长春宫。
叶赫那拉氏也陷入了安静。
面对这等大胜,这等奇功,她应该狂喜的。
但是,她内心也惶恐了。
苏曳没有奏报朝廷,直接招降了几十万发逆,而且收了伪天王为学生。
等于接手了整个发逆的朝廷班子。
说一句诛心之言,哪怕现在直接建立南朝,定都南京,苏曳都直接拥有一套完整的班子了。
“这样的大事,他为何不请奏?”叶赫那拉氏忍不住问道。
两个人蜜里调油的时候,叶赫那拉氏真的算是把之前亏欠的恋爱感,一次性弥补回来了。
那个时候的她,真的把很多东西都看淡了。
包括自己的亲儿子小皇帝,甚至她自己的权势。
短暂的恋爱脑,短暂的上头。
这一次苏曳离开四五个月,先是抗旨不遵,接着完全不打招呼,直接招降了整个发逆几十万人。
改江宁为南京。
这一件件大事,让叶赫那拉氏渐渐清醒了。
也渐渐惶恐了。
使得他不得不正视一个问题,按照苏曳这样做下去,那这个江山社稷还是大清的吗?那未来她还是大清的太后吗?
而边上的荣禄,也深深的叹息。
苏曳大人这样的做派,真的历史从未有过。
王莽没有篡位的时候,完全是谦谦君子,一派忠臣,能臣。
曹操一早就暴露出野心,但是从头到尾都露出一股谋逆之感。
名不正,言不顺。
而苏曳呢?
做出来的事情,一件比一件大逆不道。
而且毫不掩饰,但是却莫名其妙有一股强大的大义感。
这股正气磅礴的感觉,甚至不知道从何而来。
叶赫那拉氏道:“荣禄,哀家怎么办?”
这是叶赫那拉氏第一次考虑这个立场问题。
之前她都觉得自己天然站在苏曳这边,因为她觉得不管怎么折腾,她还是太后。
但是现在这一切,还确定吗?
荣禄缓缓道:“苏曳大人,一直按照自己的步骤做事,不受任何人影响。”
这话说得很隐晦,但表达的意思却很清楚。
在苏曳心中,其实是有一个答案,有一个结果的。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结果。
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叶赫那拉氏道:“也就是说,他也做好了一切准备。”
荣禄道:“是的。”
招降整个太平天国的班子,不提前进行任何奏报。
先做,再奏报。
就是告诉朝廷,事情已成定局。
要接受,就继续玩下去。
不接受,那就换一种玩法。
片刻之后,外面传来了安德海的声音。
“启禀太后娘娘,肃中堂,郑亲王求见。”
叶赫那拉氏脸色微微一变,本能就要望向外面的朱三娘等人。之前敌对的肃顺和端华等人,到这个时候,竟然来主动见她了?
此时皇宫里面,很多都是苏曳的人。
肃顺、端华等人来求见叶赫那拉氏,她如果接见的话,就会直接传到苏曳耳中的。
于是,她本能地望向了荣禄。
荣禄道:“这点倒是放心,苏曳大人在这方面光明正大。论迹不论心,他不会太在意的。”
于是,叶赫那拉氏道:“让他们进来。”
肃顺、端华、载垣、载龄等四人走了进来,齐刷刷跪下道:“奴才叩见太后娘娘。”
整整快一年了,这几个人都没有来单独拜见过叶赫那拉氏了。
政治如水,随波而动。
此时面临这等最后时刻,他们终究忍不住来见慈禧太后,试探她的态度。
叶赫那拉氏道:“起来吧。”
端华道:“太后娘娘,苏曳招降整个发逆班子,收伪天王为学生,并且改江宁为南京,可和您请奏过?”
叶赫那拉氏摇了摇头。
端华道:“他,他太强横了。”
“每一次都是这样,先把大事做了,然后逼我们所有人做出选择。”
“要么接受,要么彻底对立。”
“之前从承德行宫掳走母后皇太后和皇上,就是这样,让我们选择要么内战,要么妥协,让他进入中枢。”
“后来要裁撤八旗兵,也是这样,直接开启屠杀。又逼我们做选择,要么接受,要么对立。”
“现在还是这样,把整个发逆班子招降进来,又逼我们做出选择。”
“要那么急吗?”端华道:“有必要那么急吗?”
“以他的才华,他的能力,十年之后谁能和他比啊,已经是奉恩镇国公了,上升通道已经完全没有障碍了。”
“十年之后,他就是议政王了,甚至说得更诛心一些,他和太后的关系,做摄政王也不无可能。”
“为何那么急迫啊?把我们大家都逼得无路可走。”
叶赫那拉氏脸一红,摄政王不就是隐射多尔衮么?
叶赫那拉氏不由得想起荣禄的话,苏曳是有一个既定目标的,他一直都按照他自己的步骤在走,不受任何人影响。
“奴才是可以下台的,肃顺也可以下台。”端华道:“但是以后怎么办?发逆的那上百人都要进入朝堂吗?未来朝廷中枢,一小半人都是发逆吗?”
“他要做大事,不是不可以,但为何要这么急,这么赶呢?”
“慢一点,不好吗?不可以吗?”
“平心而论,他进入中枢之事,我们几人难道还不够高风亮节吗?”
苏曳进入中枢之后的前几个月,大家相处得确实愉快,大家都期待着苏曳能够改变大清,新朝新气象。
觉得兄弟之间你本事最大,那就让你来,我们在边上旁观,甚至愿意相助。
结果苏曳动作太大,他们无法接受。
苏曳也很无奈,他当然想要一团和气,你好我好大家好。
但,如何可能。
现在,苏曳就留给两宫太后,留给朝廷一个天大的难题。
要么全盘接受。
有一点否定,那就是全盘否定。
……………………
南京!
“现在就看朝廷的反应了。”林绍章道:“是全盘接受,还是全盘否定。”
李秀成道:“但是清廷的大部分官员,应该都非常难受吧,有朝一日,可能需要和我们这些发逆同朝为官。”
陈玉成道:“我倒是巴不得清妖狗朝廷直接否定,然后我们拥立大帅为天国新天王。”
“大不了,让天贵禅让就是了。”
这话,也就是你敢说出口。
洪人离道:“大帅是不会做天王的,他要的是团结整个国家,所有民族的力量。”
接着,洪人离暗讽道:“陈玉成,现在看出来大帅的魄力了吧。”
陈玉成撇了撇嘴,但心中却是服气的。
一开始还不觉得,但是现在越来越清晰了。
苏曳招降整个天国的高层,是何等惊世骇俗之事。
招降一个韦俊,给一个参将,清廷是有这样的器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