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禄道:「太后面前,哪有奴才的座位。」
太后道:「都什么时候了,让你坐你就坐。」
荣禄颤颤巍巍地坐了下来。
太后道:「谈得怎么样。」
荣禄道:「苏曳,没有和奴才谈,直接让臣离开。」
这话一出,慈禧太后冷艳的面孔一变道:「他这是什么意思?这么不知道好歹吗?我这是在帮他,哀家这是在救他。」
「莫非他真的把自己当成了乱臣贼子了吗?」
「莫非他真的铁了心,要率军北上,杀入承德吗?」
「莫非他真的要爆发内战吗?」
荣禄沉默了一会儿道:「苏曳的心思,奴才倒是明白。」
太后道:「你说。」
荣禄道:「他觉得他走到了今天,都是靠自己,在这个最最关键的时刻,他就算要赢,也要赢得彻底一些,而不是别人的恩赐。」
太后道:「什么意思?难道还要本宫朝他低头吗?」
荣禄道:「他大概在生气,之前他派人来和太后谈,结果都被太后推搡了。」
太后道:「本宫那是推搡吗?本宫也不是拒绝,仅仅只是想要占据主动权而已。」
荣禄道:「但是,苏曳他也想要这个主动权。」
太后道:「他是臣,我是君。就算未来他进入中枢,也需要我的大力配合,他难道还能靠东宫那位吗?」
荣禄道:「此人,一贯来就是这样的,对先帝就是这般。」
太后道:「难怪先帝对他如此恼怒。」
足足好一会儿,太后道:「等到僧格林沁回师之后,加上你的军队,加上蒙古王公,辽东三个将军等人的兵马,大约有七万多人。」
荣禄道:「是的。」
太后道:「苏曳带了多少人来?」
荣禄道:「两万。」
七万对两万!
看上去,足足三倍多。
荣禄道:「还有一个消息,曾国藩和李鸿章来了,带了两千人,应该是最最精锐的湘军。」
慈禧道:「他进京了没有?」
荣禄道:「进京了。」
慈禧道:「那他去拜访了苏曳没有?」
荣禄道:「没有,其实我早就到了苏曳家隔壁,得知曾国藩进京后,我就一直等,看曾国藩会不会拜访苏曳,等到他确认不会拜访,出城和他的卫队住在一起,我才正式去拜访苏曳的。」
慈禧道:「哼,居心叵测。他这是打算坐山观虎斗,还是推波助澜?」
荣禄道:「苏曳率军北上,北边陈兵承德,内战一触即发,湘军大概是最希望内战爆发,最希望大清分裂的人,他连安庆之战都停了。」
慈禧陷入了沉默。
又足足过了好一会儿,慈禧道:「荣禄,你老实告诉我,一旦打起来的话,能打赢吗?」
荣禄道:「能不能打赢,奴才不知道。但就算是赢了,我们双方就不止是两败俱伤了,而是同归于尽。到那个时候,北边的罗刹国只怕要杀进来,那个俄国公使一而再地说,可以出兵帮忙我们承德铲除叛逆。」
「不仅如此,一旦我们双方同归于尽,那湘军就会彻底割据了。」
「兄弟相争,然后江山便宜了外人。」
其实,荣禄这个时候没有把话说得太直接,但表达的意思却很清楚,打不赢!
不能说的太明白,所以他只能把话题往大了说,但某种程度上也是事实。
慈禧忍不住道:「先帝啊先帝,留给我们这样一个烂摊子。」
接着,他问道:「你觉得苏曳想打吗?」
荣禄道:「他肯定也不想打,他努力到现在,一直牢牢秉持大义。一旦开打,那就真的成曹操,成为董卓了。」
慈禧道:「不打的话,他就不是曹操了吗?」
荣禄道:「就算要做曹操,现在也不到火候。而且他的九江经济实验区如火如荼,一旦内战爆发,就算他打赢了,整个大清江山只怕也四分五裂了,经济发展全毁,列强只怕立刻抓住机会,对我大清进行分割。」
「之前地方叛乱在厉害,也没有影响中枢,发逆势力最大的时候,也没能动摇朝廷中枢的地位。但现在是两个中枢内战,名分和实力上,都是势均力敌。」
「一旦真的开战,真就四分五裂了。」
慈禧道:「所以,他也不想打,完全不想打。」
荣禄道:「是的。」
「但是……以奴才对他的了解,他万万不想打。但如果我们不退缩,那……那也可能真打。」
「也就是说,他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慈禧太后扭过头去,双眸中微微通红,稍稍涌出泪水,却没有滑落。
这个人,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了啊。
之前相好的时候,多么体贴,多么甜蜜啊。
耳边的情话说个不停,对她真的是百依百顺。
现在想起来,都让人迷离。
但是自从南边战场回来后,就仿佛变了一个人一般。
好不容易见了两次面,就是针尖对麦芒一般,半点都不肯对她让步。
第一次相见,她支开了所有人,而且暗中相见,那是什么意思,你难道不清楚吗?
不……不就是想要偷人的吗?
只不过,女人矜持,哪里能说得这么清楚。
你的温柔体贴呢?
也不哄,也不甜言蜜语,就是一句句狠话顶上来。
把人扒光了,也不亲热,而是往那里一掏抹在人脸上。
这样羞辱,哪个女人受得了?
现在又不管不顾,直接率兵北上,还是一点都不愿意服软,这是要杀了我吗?
愤恨之下的叶赫那拉氏,几乎忍不住直接下懿旨,打,和他打到底。
但是,这句话终究没有说出口。
荣禄见到这一幕,哪里猜不到梦中情人在想什么。
顿时,他内心无比酸涩。
足足好一会儿,慈禧道:「你先退下吧,本宫再好好想想。但是你也要注意,在外面表现出来的架势不能倒,要表现得强硬。」
荣禄道:「奴才知道。」
……………………
苏曳率军两万北上的消息,传到承德行宫之后。
顿时,群情激愤。
无数人喊打喊杀。
「打,打,打!」
「难道还怕他吗?我们七八万
人,难道还打不过他两万人?」
「苏曳那两万人中,大部分都是水货,真正能打的只有四千新军。我们这边天津新军数量比他更多,能够用武力解决最好。」
「正好将他彻底铲除,诛杀全族!」
接下来,杜翰去串联各省督抚,封疆大吏。
每一个人带的并不多,都是巡抚卫队,总督卫队之类,但也有好几百人。
这么多督抚,加在一起也不少了。
杜翰给各个巡抚和总督,封官许愿,要求他们在最关键的时刻,站在承德行宫这边,诛杀苏曳,消灭叛逆,拯救母后皇太后和皇上于水火之中。
而伯彦讷谟祜,则是去串联各个蒙古王公。
他本身就是蒙古亲王世子,和大家算是一家人。
喝了烈酒,接着又喝了血酒发誓。
蒙古诸王,团结一心,势必为大清铲除叛逆。
长生天为证,一定要和苏曳血战到底。
斩杀叛逆,拯救太后和皇上。
而这个时候,慈禧太后进入了佛堂,每日拜佛念经。
于是,顾命大臣杜翰跑去问荣禄。
「太后这是什么意思?莫非想要退缩吗?」杜翰道。
荣禄道:「退缩?怎么可能退缩?即将刀兵相见,血流成河,太后当然要吃斋念佛,为将来的杀戮洗清罪孽。」
杜翰道:「荣大人,这一场斗争别人或许都有退路,但我们两人是没有退路的。我长期以来和苏曳作对,早就让他恨之入骨了。而苏曳和先帝闹翻了之后,先帝把你提拔了起来,取代了苏曳,所苏曳也早就恨你入骨了。」
荣禄道:「我当然知道。」
杜翰道:「更何况,先帝还是对你有杀苏曳密旨的。」
荣禄道:「事到如今,已经退无可退。」
杜翰道:「对,退无可退。完全是你死我活的关系,不是苏曳全家族灭,就是我们被诛全族。」
接着,杜翰道:「荣大人,你老实告诉我,你天津新军数量比苏曳多那么多,能打赢他吗?」
荣禄道:「天津新军面对洋人,肯定是有所畏惧的。因为洋人你就算把他打败一次也完全无济于事,我们在第二次大沽口之战不是没有赢过。但是打赢了,很快洋人就派更多的军队来了。洋夷军队何止百万,根本就打不赢,所以兄弟们没有了心气。但是苏曳的军队不一样,只要打赢了他这一次,他就彻底完了。」
这话一出,杜翰顿时士气大振。
「说得对,说得对,正是这个道理,只要打赢了这一战,苏曳就彻底完了,这一战我们十拿九稳。」
然后,杜翰放心地离去了,继续游说各省督抚。
荣禄看着杜翰离去的背影,不由得一声叹息。
又过了两日。
曾国藩和李鸿章来到承德,他的两千军队驻扎在距离行宫比较远的地方,然后两人进入行宫来拜见慈禧太后。
他这一次来拜见慈禧太后,当然只有一个目的。
就是判断这一场内战,会不会爆发。
这对于曾国藩来说至关重要,关乎湘军命运。
但是,慈禧太后拒绝接见,理由是她在礼佛,不能中断,否则便是心不诚。
这个时候吃斋念佛?
那究竟是什么意思?究竟是打还是不打?
因为念佛实在有太多的解读,而目前成的行宫的唯一解读就是,接下来要大开杀戒,血流成河,所以太后要吃斋念佛,为将来发生的一切洗清罪孽。
所以,这完全是一种非常强硬,要战斗到底的姿态。
于是,曾国藩和李鸿章离开行宫,返回承德驻地。
不过,杜翰那边紧接着就来了。
「曾大帅,好久不见,可想煞我也。」杜翰拱手道。
之前,杜翰在曾国藩面前可是非常矜持的,甚至算得上是优越感,毕竟他长期在中枢,而且是军机大臣,皇帝心腹。
曾国藩为了湘军之事,不知道多少次求到他头上,也不知道多少次贿赂他。
但是现在,他的姿态前所未有之低。
曾国藩道:「杜大人,别来无恙乎。」
接下来,两人进入了寒暄,而曾国藩显得非常有耐心,扯天扯地。
放在之前,杜翰保证能够扯到天亮,因为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但是现在他实在没有这个心思了。
在大战之前,他确定要增加一切能够带来胜利的砝码,而曾国藩就是重中之重。
「曾大帅,先帝对你可谓恩重如山吧。」
曾国藩立刻朝着承德行宫的方向拱手道:「先帝对我曾国藩的恩情,这一生一世也报答不完。」
呵呵。
咸丰皇帝活着的时候,你曾国藩天天顶撞他,屡次把他气得半死。
也就是苏曳后来者居上,否则先帝最痛恨的臣子,只怕就是你了。
现在人家死了,你又口口声声恩重如山。
杜翰道:「先帝活着的时候,曾经在朝堂上公开说过,苏曳是乱臣贼子,死有余辜。而且之后甚至公开下旨说他是逆臣,逆贼,并且在他府邸牌匾上刻了乱臣贼子,立了乱臣贼子石碑,这一点曾大人都是知道的吧。」
曾国藩道:「我当然知道,不过后来先帝南巡九江的时候,双方关系好像缓和了,甚至还让苏曳和寿禧公主成婚,并且主持了婚礼。」
杜翰道:「那是先帝圣明,麻痹苏曳而已。你可知道,先帝临死之前,曾经下了密旨,要铲除逆贼苏曳?」
曾国藩惊道:「竟然有此事?」
杜翰道:「曾大帅,先帝的密旨,你奉旨还是不奉旨?」
曾国藩道:「如果真的这份密旨,我当然会奉旨。」
杜翰道:「难道我还骗你不成?这道密旨就在圣母皇太后手中,五日之后,天下督抚,将军,蒙古王宫都要瞻仰先帝遗容,那个时候圣母皇太后就会拿出密旨,号召天下,铲除逆贼。」
「当然,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性,苏曳此贼知道事情马上就要败露了,所以丧心病狂,试图狗急跳墙,正率兵北上,试图做最后挣扎,但那也只是败犬之鸣而已。」
「先帝对曾大帅恩情如海,而曾大帅又是天下群臣之表率,在这次大事上,更加要成为的大清江山社稷的擎天玉柱啊。」
曾国藩道:「大事?什么大事?」
杜翰道:「当然是苏曳狗急跳墙,倒行逆施,犯上作乱,他很有可能会出兵攻打承德行宫。」
曾国藩道:「不可能吧,他是护送太后和皇上北上承德而已。」
杜翰道:「曾大人糊涂啊,太后和皇上已经被他囚禁,形同傀儡了。我们作为臣子,当然要奋死拯救母后皇太后和皇上。」
曾国藩道:「内战?这是万万不行的啊,一旦发生内战,江山就支离破碎了,我一定调和双方之矛盾,务必不让内战爆发。」
杜翰沉默了下来,盯着曾国藩看了良久。
然后,他忽然猛地站起,朝着承德行宫拱手道:「圣母皇太后口谕!」
曾国藩一愕,然后赶紧起身,朝着承德方向拱手道:「臣恭请圣安。」
皇太后不好称圣安,但这个时候也计较不了那么许多了。
「圣慈躬安
。」杜翰道:「哀家口谕,苏曳犯上作乱,曾国藩当以匡扶社稷为己任,铲除叛逆,哀家何吝封公之赏。」
曾国藩一愕,躬身道:「臣谢太后恩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