弑君者,谋逆者。
这个罪名将彻底伴随他的一生,甚至世世代代。
但是这种最暴力的局面,苏曳很难承受,皇帝这边就承受得了吗?
皇帝脑子里面想起了祖宗牌位,想起了自己的儿女。
当然不仅是这些,还有他自己的身后之名。
皇帝忽然道:“你说是前明烈皇好一些,还是赵构好一些?”
苏曳道:“皇上您指的是能力吗?”
皇帝道:“你就随意说说。”
苏曳道:“论能力,大概是赵构强不少。但是赵构做不了崇祯,崇祯也做不了赵构。”
皇帝道:“是啊,谁都是自个,谁也成不了别人。烈皇也就是时局逼迫他到那一步了,才能成就烈皇之名,换成其他时候,只怕也是要招人耻笑,画虎成犬。”
“朕要做烈皇的话,大概也就是英法联军入京的时候。过了那个时候,朕也就做不了烈皇了。”
这话,苏曳不会接,也接不了。
“很多事情,不去经历,其实也不大明白。”皇帝道:“我把赵德辙、耆龄、罗遵殿都带来了,想着亲自下旨,给田雨公、王有龄、沈葆桢升官,让赵德辙三人接任。如此一来,谁也阻挡不了。”
确实谁也阻止不了,田雨公、王有龄、沈葆桢最多能做的,就是辞官。
甚至这个时候,皇帝要强行拆解南方七省联盟,也没人能阻止。
皇帝南巡,某种程度而言,确实是如同神来之笔,谁也没有想到。
皇帝继续道:“后来朕发现,其实将他们强行换了,也没啥用。甚至强行把南方七省联盟拆解了,也是没用。”
接着,皇帝将袖子里面的两个球拿出来。
“你知道这两个球里面装着什么吗?”皇帝问道。
苏曳道:“不知道。”
皇帝道:“一个是毒,一个是洋人最最先进的炸药。说是在一丈范围内,能够炸死一切人。”
他依旧把玩着这两个球,心中叹息一声。
而苏曳,依旧坐在他对面,一动不动,始终全神贯注戒备,皇帝想杀他也是难的,最多让他背上弑君之名。
皇帝从椅子上站起来,来到窗户面前,望着滔滔江水道:“朕做不了烈皇,也不能做这个烈皇!”
“尽力而为,尽力而为。”
“尽人事,听天命!”
“任由风吹雨打去!”
说罢皇帝将手中的一个球,狠狠扔了出去,朝着滚滚长江扔下。
九江阁下,所有人心脏猛地提起。
无数将士,手中本能握枪,本能握刀。
所有人就看着一个球从九江阁最高处,呈现一个抛物线落到江水之中。
然后。
“轰!”
猛地爆炸!
直接掀起了巨大的浪花。
顿时间,所有军队如临大敌。
皇帝带来的军队,猛地举起枪。
苏曳这边的军队,也整齐举枪。
两支军队,立刻枪口相向。
场面,仿佛一触即爆。
而沈葆桢等人,脸色瞬间就白了,陷入窒息。
然而片刻后,皇帝率先走出门,苏曳跟在皇帝的身后,也走出来。
皇帝朝着下面招了招手。
皇帝带来的军队,直接收起了枪口。
苏曳军队这边,也收起枪口。
终于,天崩地裂的局面没有发生,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
皇帝和苏曳二人,又返回到九江阁内。
皇帝问道:“寿安和寿禧公主,都在你这边?”
苏曳道:“是的,皇上。”
皇帝道:“说来也是朕的不对,总把每一件事情都当成筹码。你立功一次,朕就封赏一次。赐婚一次,成婚又需要你立新的功劳,所以婚事迟迟没有办。结果忽然有一天,你就不需要功劳,这个婚事对你也没有太大意义了。”
苏曳道:“倒是不敢这样说。”
皇帝道:“再让你进京成婚,肯定是不可能了。既然朕来了,那就顺便把这婚事办了,如何?”
苏曳沉默了好一会儿。
“遵旨。”
皇帝笑道:“做不了君臣,就做个亲戚吧。”
……………………
皇帝召见了寿禧公主。
“皇上,对于这桩婚事,我可以说不吗?”寿禧公主问道。
皇帝道:“你为何不愿意?”
寿禧公主道:“我怕到时候拖别人的后腿,要么拖了皇上的后腿,要么拖了苏曳的后腿。”
皇帝道:“你这话,倒是说得诛心。”
寿禧公主道:“也没什么诛心不诛心的了,不想面对这一步,就不要开始。”
皇帝道:“那你就别当自己是和硕公主,就把自己当成是普通的贵女,嫁给苏曳做他的正妻子。就是普普通通的正妻,不必思考任何立场。”
寿禧公主道:“皇兄,您这次来,是和苏曳谈判的吗?”
皇帝道:“算是吧。”
寿禧公主道:“那谈判失败了吗?”
皇帝道:“没有成功。”
寿禧公主道:“既然失败了,为何还要联姻?”
“不是联姻。”皇帝道:“我说了,你就把自己完全当成是苏曳的妻子,剩下的事情你都不要管。”
寿禧公主道:“这又如何可能?只怕我到时候,被撕得粉身碎骨,也在所难免。”
皇帝摆手道:“不,我再说一遍。这不是联姻,而是一种保底。未来真的发生了什么,大家还有一丝体面,一丝温情。”
“好了,就这样,朕乏了!”
皇帝挥了挥手,寿禧公主退了出去。
…………………………
几日之后!
苏曳和寿禧公主大婚。
参加婚宴的人不多,仅仅只有几百个,但全部都是高级官员。
拖了这么就的婚事,终于完成了。
但是,这一场婚事的使命,却完全变了。
而且这一场婚礼,也是完全不符合祖制的。
在苏曳的坚持下,这一场婚礼,甚至更加符合汉人的礼仪。
但不管如何,这都是天下规格最高的婚礼之一。
额尔金伯爵离开了,新的公使还没有到任。
但是上海领事,总税务司,还有威妥玛都来参加了婚礼。
甚至,苏曳都没有给他们发请帖,时间如此短促,甚至都不知道他们是如何知道,又如何急匆匆地从上海赶来的。
正常情形下,和硕公主的婚礼,皇帝都是不参加的。
但这一次,皇帝不但参加了,而且还持续了整个婚礼仪式,当作女方家长。
拜完天地。
热烈盛大的婚礼,就算是结束了。
苏曳步入洞房。
新娘寿禧公主,静静地坐在那里发呆。
苏曳上前掀开红盖头,顿时看到一张精致绝伦的面孔,又带着茫然无措。
之前的寿禧公主,是显得何等无忧无虑?
掀开盖头的这一瞬间,仿佛就是几年之前,太后召见苏曳,他在后宫的惊鸿一瞥。
那时候寿禧公主见到有男人进来,立刻离开,本能地侧过脸来看苏曳一眼。
如今六年时间过去了,她长大了。
见到她这等模样,苏曳上前掀开被子,仿佛在找什么。
“你在找什么?”寿禧公主问道。
苏曳道:“找你四姐啊,你不是说要成全我们两人的吗?等到成婚之后,任由我和她通奸,你还帮我们望风来着。”
“呸!”寿禧公主道:“现在最受折磨的就是四姐了,她也不知道是该后悔,还是该怎样。”
苏曳道:“我会帮她通畅的。”
接着,苏曳道:“你之前无忧无虑的,现在也可以这样的。”
寿禧公主道:“无忧无虑,就是没心没肺。”
苏曳道:“不好吗?”
寿禧公主道:“眼睛空空,脑子空空,整个人不生动,如同木偶一样。”
“你们的事情,我从头到尾旁观,不参与,好像过得很快活。”
“再看姐姐,从一开始就参与得这么深,现在就算痛苦,也显得深邃啊。”
“不像我,那么单薄。”
苏曳道:“你倒是,一点都不单薄。”
此时,她如同白玉一般无暇,站在苏曳面前。
稀疏,却又长得很。
见到苏曳目光落处,她本能捂住道:“听说吕雉就很长。”
苏曳道:“你与吕雉谁长我不知道,但我肯定比刘邦长。”
“呸!有什么好显摆的。”寿禧公主道:“怼得四姐肚子痛,好了不起吗?”
“你想在哪里?”
“就在这桌面上吗?”
“你要来了吗?”
“啊!四姐你骗死人了,痛死个人了……”
……………………
几日之后,皇帝离开九江。
所有人,长长舒了一口气。
不过,皇帝却没有急着回京,而是沿着长江往东。
甚至,还在江面上眺望了天京。
那个时候,荣禄和曾国藩等人都要魂飞魄散。
虽然有强大的水师保护,但……离得这么近,万一天京那边一炮打过来怎么办?
接下来,皇帝说去上海看看。
众人又一次极度紧张,拼命劝阻。
但是,根本就劝不了。
荣禄道:“皇上,上海真的不能去。”
皇帝道:“为何?”
荣禄道:“那里西风太烈,去之不详。”
皇帝沉默,然后道:“那就不去了。”
最终,皇帝的船队穿过了长江口,始终没有登陆上海。
而英国人这一次算是非常配合,提前把舰队撤到外海,没有卡在长江口,也没有进入皇帝的视野之内。
皇帝提出,要走海路北上。
众人再一次劝阻,说走海路会晕船,有损龙体。
皇帝坚持说试一试,不行就走陆路。
于是,就试一试。
大海和运河还是不一样的,要剧烈得多。
很多人都晕船得厉害,吐得七荤八素,但偏偏皇帝没有吐,甚至没有多少感觉。
是否晕船,这几乎是天生的了。
皇帝其他方面都比较平凡,好不容易遇到一桩比较特殊的本领,顿时心情畅快。
站在船头,看着无边无际的大海,视野开阔,心胸也仿佛开阔不少。
一时间,竟是诗兴大发。
旁边的赵德辙看到了,不由得道:“此情此景,皇上不如赋诗一首。”
皇帝本能就要赋诗,但是脑子里面想起了苏曳的那句话,天下不平,文章不兴。
顿时,这句诗又念不出口了。
仿佛有些意兴阑珊。
但这个时候,却又不愿意扫兴,便笑道;“朕就不做了,你们几人作诗,朕来做评判。”
接下来,赵德辙、罗遵殿、荣禄等人纷纷作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