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全场文武官员顿时不淡定了。
惠亲王绵愉出列道:“皇上,臣觉得恩赏太过了。”
宗室亲王,可以称臣,也可以称奴才,但一般的时候都是称奴才,后世恭亲王给慈禧的折子中,大多也自称奴才。
而此时,绵愉用了臣这个自称,可见其严肃性。
接着,绵愉继续道:“皇上,内阁侍读学士和一等子爵,任何一个便已经可以表彰苏曳的功劳,而皇上两者一起给,已经是厚赏太过。”
“如今,又要赐婚寿禧公主,恐引非议。”
“不如等到苏曳再立新功,再行赐婚,那样方才名正言顺。”
绵愉说这话当然有私心,但是更多的是公心。
他觉得皇帝的性格实在是太天真,喜欢起一个人来,就喜欢得不得了,封赏得过头。
而讨厌起一个人来,就连一眼都不愿意多看。
现在八旗和苏曳对立,皇上你如此重赏苏曳,让八旗勋贵怎么看?
如果是高宗,那还没有事,因为高宗威望高,权力近乎无限,完全可以乾纲独断。
再往下哪怕仁宗(嘉庆),宣宗(道光)帝,都已经失去了这种乾纲独断的威望了。
当然,大家可能无法推翻你的决议,但是这是损失你这个皇帝的威严作为代价的。
哪怕是世宗皇帝之威,也都无法真正和天下群臣对立。
苏曳不想要昨天的凯旋大典,也就是这个原因了。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端华出列,载垣出列,杜翰出列,文庆出列。
几乎所有军机处大臣,齐刷刷站出来反对。
这等情况真是少有,肃顺一党竟然和绵愉一党,完全站在了一起。
皇帝陷入了纠结之中。
此时,他稍稍从之前上头的情绪清醒过来,这才开始正视八旗勋贵的对立情绪。
然后,他陷入了沉默。
足足好一会儿道:“赐婚寿禧公主,既是公事,但归根结底是朕的家事,所以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了。”
犹豫再三之后,皇帝决定坚持到底,不打算妥协。
一是为了他自己的权威,二是他确实答应过。
“拟旨,苏曳和寿禧公主天作之合,特赐婚!择一吉日,成婚。”
苏曳上前,道:“臣谢主隆恩。”
全场大臣沉默以对。
既然皇帝这般说,那群臣就无法再反对了,但是却可以用沉默来表达自己的态度。
此时,皇帝算是敏锐感觉到,群臣这种对立的态度,甚至隐隐从苏曳头上,转移到他这个皇帝的头上了。
他稍稍有些不安。
虽然他是皇帝,而且大清的皇帝只要成年之后,基本上都是大权独揽,臣子很难抗衡。
但是到了他这一代,其实稍稍有了变化。
因为局面恶劣,发逆作乱,加上洋夷入侵,使得皇帝的威望和权力是在下降的,皇帝有求于臣子的地方越来越多。
而且他太年轻,继位的时候本就威望不足。
但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接下来的朝议,依旧正常进行。
甚至大臣们依旧非常恭敬,而且看上去也仿佛非常主动,但是苏曳能感受得出来,甚至苏曳也感受得出来,在场很多八旗勋贵大臣,已经有些消极对抗了。
皇帝太年轻,政治手段还不够老练,抬高苏曳的同时,太打压八旗勋贵的情感了。
封赏了苏曳之后,接下来只有一个重要的议题。
皇帝道:“英国,法国,美国三国公使提出要修约,众卿看该如何是好?”
此时,皇帝的口气很郑重,但是还不够郑重。
所谓修约,就是英国、法国、美国要求清廷履行之前的承诺,让英国人进入条约中规定的口岸城市,并且开放更多的口岸等等。
上一次鸦片战争,签订了《中英南京条约》、《中法黄埔条约》、《中美望夏条约》等等。
之后,清廷和西洋诸国相安无事了好几年。
1847年之后,西洋诸国感觉到这些条约签订之后,没有达到预想中的利益,所以想要得到更多。
而另外一方面,清廷签订条约之后,不少条款也没有履行。
所以当时就提出修约的意见,而且让清廷履行相关承诺,但清廷不允许,双方的矛盾越来越大。
只不过,最近西洋诸国正陷入拿破仑之后最大的欧洲战争,克里米亚战争。
英国、法国、奥斯曼等国纷纷卷入其中。
所以,暂时无力对清廷进行军事行动。
要说起来,不管是第一次鸦片战争,第二次鸦片战争,相较于克里米亚战争,不管是规模,水平,还是烈度,都是小儿科了。
完全十倍的差距都不止。
而清廷一开始把外交权力全部交给两江总督,而后又移交给两广总督和广东巡抚。
但是这些人,压根没有国际视野,愚昧不堪。
这群人通常有两个极端,在对方采取军事行动之前,拼命耍横,极度强硬,一个比一个秀自己的硬骨头。
而一旦对方动用武力之后,立刻就怂。谈判的时候,根本不会讨价还价,不管对方提出什么条件,全部照单全收,直接签字。
但是签完之后,又准备毁诺,又不去执行。
总之,完全一言难尽。
皇帝问了之后,群臣果然又是老一套,不必理会之类,让两广总督周旋之类。
因为西洋诸国说要修约,已经好几年了,威胁也好几次了。
满朝文武,包括皇帝在内,根本不知道这一次的重要性。
不知道英法诸国,已经从克里米亚腾出手来了,这次要对中国动真格了。
皇帝道:“洋夷发出照会,说若是不履行承诺,就要派兵攻占广州城,诸位臣工如何看?”
端华道:“他们这样威胁得还少吗?”
“我们大军何止百万,来,尽管来!”
讨论一阵之后,最后还是老观点。
交给两广总督,交给广东巡抚。
但是对他们有严厉要求,不得有损国格,不能失了天朝威严。
而整个过程中,苏曳完全一言不发。
一是他级别不够,还没有资格和军机大臣们议政。
二是他说了也没有用,清廷就是典型的赌徒心理,不撞南墙不回头,不被人砍一刀见血是不知道痛的。
伱现在出头,非但没有好处,反而会遭人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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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朝之后,皇帝依旧留下苏曳,在三希堂私下会见。
果然,关于洋人修约的事情,皇帝连半句都没有问。
因为在皇帝看来,这就是一件小事,每隔几个月,洋人就会发一次照会,大家都习惯了。
皇帝道:“新军很好,要扩编,你先提交一个折子上来,然后我们再议。”
“是,皇上。”
皇帝道:“但有件事情要和你说,满朝文武有大半都是出于八旗,现在对你意见很大,对新军意见也很大,甚至对朕……”
苏曳道:“臣惶恐。”
皇帝道:“没什么惶恐不惶恐的,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点道理朕还是懂的。”
“新军很费钱,如果扩编到五千的话,你觉得大概要多少银子?”
现在新军,其实就剩下一千五了。
扩编到五千的话,就是还需要招募三千五。
先期的安家银子,饷银,购买枪炮,物资等等。
还有原有一千五百人的饷银,弹药等等。
所以,一开始要支出二百万两银子。
而后,每一年都需要投入一二百万两银子。
贵是真的贵。
苏曳说出了这个数字,皇帝都稍稍吸了一口气。
皇帝道:“接下来要重建江南大营,恢复江北大营,到处都要花银子,所以财政会非常紧张。”
“而且你也看到了,满朝勋贵对新军非常排斥,所以户部那边的银子,可能会比较难要了。”
完全可以想象,会非常难要,翁心存现在就是户部尚书。
皇帝道:“你继续准备,银子朕来想法子。”
“对了,苏曳关于新军那边,你可还有什么地方需要朕做的吗?”
苏曳一愕,这么好吗?
看来皇帝是铁了心要扶持新军了,甚至恨不得拔苗助长。
苏曳道:“新军之中,有一批秘密队伍,隐藏在敌人内部,他们无法公开,无法公开封赏。所以臣私底下,想要为这些人讨个出身。”
皇帝道:“这简单,朕给你圣旨,给你几个空白官身。”
原本觉得很难的问题,轻描淡写就解决了。
其实,对于清廷的财政危机,苏曳是再清楚不过了。
只能说非常勉强支撑,想尽一切办法捞钱,拼命地卖官,但还是不够。
否则,也不会让湘军自筹粮饷,使得湘军其实已经成为事实上的军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