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她听得出来,柳重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内心是真的充满了怨恨,对她的怨恨。
凭什么啊?为什么啊?
我对你那么好,你却要怨恨我?
但是云中鹤却一点都不意外。
这就是人性!
好人的怨恨,来得更加诛心。
柳重对怒浪侯,对怒浪侯夫人积怨已经很深了。
当年他因为孝顺,返回老家奉养老母,一开始还算是满腔热血的。但是后来受到了生活的打磨,境遇非常不好。
接着他老母亲病重,他用尽家财也没有治好。
虽然没有明说出来,但是他内心知道,如果当时他不离开怒浪侯府就不会那么惨。
他也怨恨,为何怒浪侯没有给他安排一个有权有势的职位,为何不能为他徇私。如果给他安排的是县尉,而不是民军百户的话,他何至于今日如此之惨?
尽管他今日的惨状,完全是他自己的选择。
但是无能之人,怨天尤人是本能。
所以他栽赃陷害怒浪侯夫人一方面是被迫,但内心深处何尝不是有一个恶魔,也想要这样做?
太守尉迟端寒声道:“柳氏,敖玉,你还有何话说?”
敖平狰狞道:“黔驴技穷了?那我开始打人了。”
“来人啊,把敖玉也一起按在地上,一起打,一起打!今日我敖平,就要大义灭亲,为民除害!”
“慢!”
此时,一个老者缓缓走了进来。
太守尉迟端见到来人,不由得微微一皱眉,内心厌弃,却又不得不站起来相迎。
“宁公,您怎么来了啊?”太守大人不但要站起来相迎,而且还要亲自上去搀扶。
敖亭等人,也起身行礼。
这位宁公又是谁?
南周帝国前御史大夫,宁不弃,今年八十多岁了,退休都二十年了。
此人一生都是御史,真正算得上是两袖清风,出了名声和资历,一无所有了。
而且走到哪里,都被人厌弃,因为非常喜欢管闲事。
但偏偏他资格老,年纪老,又曾经做过御史大夫,脾气又臭又硬。
此时,他身上穿着布袍,已经破旧了,身上又老人家独有的气息,所以太守尉迟端是强忍呼吸的。
但是没有办法,要敬老啊。
这位宁不弃不仅仅是年纪大,而且还是科举上的老前辈。
“来人啊,给宁公搬一张椅子来,一定要软一些啊。”太守高呼道。
片刻后,一张椅子搬了过来,前御史大夫宁不弃颤颤巍巍地坐了下来。
“年纪大了,也遭人嫌弃了,出了这么大的案子,也没有人告诉我了。”宁不弃颤声道:“几十年前,我在朝中的时候,什么大案都见过了,也只有三司会审的时候,才需要我这个御史大夫上场的。”
宁不弃就是这样的,每到一处地方,就要责怪别人冷落了他。然后说自己的辉煌历史,我当年多么多么牛逼。
“你们就继续吧,我就舔着脸皮在边上旁听,你们就把我当成一个闲杂人等便可以了。”宁不弃又道。
太守尉迟端道:“哪里,哪里敢?有宁公坐镇,实在再好不过了。”
宁不弃又喋喋不休道:“哎,年纪大了,遭人厌弃了。官轿也没有了,玉龙山的泉水也没有人送了……不过,我也不爱这些东西,你要是送上门,我反而要打出去的。”
哎!这就是现实。
你不送我,我记恨你。你要送我,我还要摆出高姿态,把你赶出去。
太守尉迟端清了清嗓子道:“本案证据确凿,柳重当众刺杀敖鸣,穷凶极恶,不必等到秋后了,直接斩首。怒浪侯柳氏,妒忌贤能,买凶杀人,戴上枷锁,游街三日,流放三千里。”
然后,太守尉迟端猛地便要拍下,直接定案。
因为宁不弃来了,就多了一些变数。
“大人……外面来了一群人,号称是怒浪侯爵府的护卫,押送了几十名武者,说是绑架柳重家人的歹徒。一起来的,还有柳重的家人。”外面的文书冲进来禀报。
太守尉迟端寒声道:“此案已经判了,不必横生枝节。”
但就在此时,忽然外面响起了一阵鼓声。
“砰砰砰砰……”
太守尉迟端怒道:“何人鸣鼓?”
片刻后,一名官吏来报。
“启禀大人,击鼓鸣冤者是一名七旬老人,自称是柳重的母亲。”
这话一出,敖亭,敖平脸色剧变。
太守尉迟端也目光一颤。
六十岁以上击鼓鸣冤,当堂的官员就一定要办案,不管你此时是在睡觉,还是在吃饭,都要立刻升堂办案。
南周帝国以孝治国,必须敬老。
况且,此时鸣鼓之人,已经是七十岁了。
众目睽睽之下呢,太守尉迟端必须演戏演到位啊。
外面有几百名书生,堂上还坐着一个让人厌弃的宁不弃呢。
“来人啊,把外面那位老者请进来。”
……………………………………
片刻后,柳重的母亲,妻子,还有两个孩子都被送了进来。
柳重妻子跪在地上。
柳重的老母亲已经七十几岁了,所以不用跪了。
此时,敖平的脸色已经非常难看了。
没有想到,敖玉说的竟然是真的,这一家人竟然真的被救出来了。
但……那又如何?
这群人被绑架的时候,全部被蒙着眼睛的,根本没有亲眼见过他敖平的长相。
这一家人,他明明藏得非常隐秘啊,而且是好几天前就藏起来了,怎么可能会被发现啊?
太守尉迟端道:“老夫人,你击鼓鸣冤,要状告何人啊?”
柳重老母道:“我要状告我儿柳重,不忠不孝,忤逆之罪。”
这话一出,敖亭和太守尉迟端脸色再变。
柳重老母没有告敖平绑架,却直接告自己的儿子不忠不孝的忤逆之罪。
这太大义凛然了,南周帝国以孝治国,所以这个案子不得不断的。
而且也都不需要证据。
接下来,可能局面要崩。
柳重老母目光扫视全场,最后落在了前御史大夫宁不弃的脸上,上前行礼道:“这位大人,民妇愚昧无知,也不懂在场诸位大人是什么官职,但是我看着你像清官,像是好官,所以想要请您给我做主啊。”
这话一出。
宁不弃几乎要爽飞了,完全挠到了他的G点啊。
他被人嫌弃遗忘得太久了,太寂寞了。
顿时,他热血沸腾道:“这位老妹妹,你有什么冤屈尽管说来,我是前御史大夫宁不弃,虽然致仕很久了,但是我依旧有上折子的权力。今日有谁要是敢屈了你,我就给皇帝陛下上折子。给皇帝不管用,我就给太上皇上折子,总之要给你一个公道。”
柳重老母道:“那老身就先给宁青天大人道谢了。”
然后,柳重老母指着柳重,怒道:“我儿柳重,第一项罪证,不忠主人。当年他离开怒浪侯爵府,返回家乡,担任了民军百户。虽然在外面不说,但是在家中多有埋怨,说怒浪侯这么大的官,也不给他安排一个好职位,仅仅只是一个民军百户。你昧了良心吗?若是没有怒浪侯,你能习武吗?你能娶媳妇吗?你连乡下的一个农民都不如,只能去给地主做奴才,民军百户也是官,你自己能力不够,却嫌弃官小。如果你有能力,早就凭着自己的本事升上去了。”
“怒浪侯不徇私枉法,不结党营私,不愿意走后门给你安排一个高官,这难道错了?这难道错了吗?”
“我儿柳重,第二项罪证,名为孝顺,实则沽名钓誉。这十几年来,怒浪侯夫人也没有忘记我这个老妇,还时常派人送来书信,送来礼物,逢年过节还送来年货。我也趁着还能动弹,为夫人,为少爷,为小姐纳了几双布鞋,遣我儿柳重送去给怒浪侯夫人。结果来年,夫人信中也都没有提到这些鞋子,我还以为是夫人嫌弃,所以也就没有再做这些布鞋。结果有一日,我发现在柴房地下,埋着我给怒浪侯夫人,少爷,小姐的十几双布鞋。原来这柳重内心埋怨怒浪侯爵府,所以直接把鞋子给埋了,也没有送去。害得我还以为是侯爵夫人嫌弃,内心有了间隙。”
“我儿柳重第三项罪证,欺善怕恶,为虎作伥。我和孙儿被人绑架了,歹人用我们的性命威胁我儿柳重去杀人,去栽赃他的旧主。结果他真的去做了,你表面上是孝顺,为了救母而杀人。但是我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你这是要将我置入不仁不义,你让我死了之后,有何面目进入柳氏祖坟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