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摩耶偏开目光,确认无诤园空无一人。
“你老祖宗我生性薄凉,这是西京都知道的事情;私下讲,其实我连宗族起落都无所谓,只要不断了传承就行。”
“从我到你一共是六代人,不管是你爹还是你爷爷从呱呱落地到娶妻生子我都没上过心,但你不同。”
“你出生的时候老祖宗已一百二十四岁了,在天人第二关卡了足足十年不得寸进——那时候我没有与别人说,但心里已失了再作进取的锐气,懒得苦修闭关。”
“也正因此,我可以看着你长大,而你又恰好像我。”
他抚去白须上的水汽,难得露出缅怀的笑意。
“老祖宗今年一百四十三,没有多少年寿了;想到以后,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
沈摩耶随意道,转头仔细端详来孙女雪白无暇、格外类己的长发以及年轻出众的姿容。
“怎么会?老祖宗你就知道唬我!”
沈铁心拧住眉头。
“铁心虽不练武,也知道地界天人有一百七十载寿数!”
“那是上限。”
沈摩耶摇头道。
“老祖宗这一辈子过得不太平,身上暗伤积渐,又未证得‘天人合一’境界,怕是……”
他说着见来孙女怒视过来,只好拐过话头。
“好好,那就按上限算,也只有二十来年了啊。”
“你年纪还小,还不知道光阴这东西的脾性。”
沈摩耶以目视水,呼吸间在水面冻结出一条小径。
“它总在人一无所知肆意挥霍的时候慷慨,待你遍历沧桑知道珍惜了,就变得吝啬。”
他感慨着走上冰面。
两人在池心站定,离瀑布更近。
近到能看清溅跃的水珠炸碎在山岩的侧壁。
“老祖宗莫说这些不相干的。”
沈铁心不吃这一套,嘟囔道。
“老祖宗要走了,铁心一起走便是。”
“说什么胡话?”
沈摩耶陡发怒声,待音波散尽,池里倒浮起十几条大小锦鲤。
沈铁心不作声,赌气半转过脸。
数息沉默后,终究是老的拿小的没办法。
“铁心,老祖宗这一年多一直在关注淮阳国。”
沈摩耶和缓了言语。
“不光是为了洪范。”
他又补了一句。
“我观察云岚风家,我也观察昭县龚家——结果是前一个阖族流放,后一个满门死尽。”
“为什么?”
“因为族里有一两根紫金梁撑起了天,下面的几代人泡在蜜罐子里从根子上烂了。”
“我们沈家是比龚家强多了,但比风家却大有不如。公允地说,虽然老祖宗常常骂星洲和雨伯,其实他俩在世家子弟里已经不孬了——可再往后二三十年,待我与茂勋走了,你说他们能撑得住这偌大沈府吗?”
“我看未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