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念现在不清醒,若是强硬夺剑中自己受了伤,只会叫清醒过来的陆念心如刀割。
陆念不愿意伤她分毫。
落在后头的桑氏来喘着气赶到了,看到那癫狂的大姑姐,以及一地的血脚印,她的呼吸凝固了。
花团锦簇的春晖园,台阶旁有几只花盆已经碎了。
花株倒在地上,根节缠着泥土,花朵向阳生辉。
而陆念,就像是它们之中开得最灿然的那一株。
不要命的绽放,不要命的燃烧。
桑氏的身旁,陆骏愕然看着陆念。
他见过陆念真的发病,也见过她拿疯病当由头砸了秋碧园,但这一次,他直觉状况与之前的都不同。
疯得厉害,疯得想要和什么同归于尽。
“你……”陆骏下意识上前了一步。
桑氏赶紧去拽他。
下一次,素来不坚定的陆骏却躲开了一下。
“你要杀谁?杀谁?!”
他颤着出声,声音越来越重。
“都说你在蜀地过得糟心至极,行,余家都是你仇人!可他们都死了!死了你明白吗?除了阿薇,这里没有其他姓余的了!”
“你把岑氏当仇人,你恨她恨了三十年,但你杀了她,亲手杀的!”
“手刃仇人,你等了三十年,你怎么能忘了呢?”
陆骏冲陆念大喊着,他是怕的,怕她挥剑伤人,更怕她一剑伤已。
陆念的身子晃了一下,她定定看着眼前说话的人,喃喃着问:“都死了?我没有仇人了?”
“都死了!你没有仇人了!”陆骏说完,见陆念失魂落魄、彷徨无措,一时间心头升腾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惶恐,他一个激灵,脱口道,“你恨我!你说过你恨我!
你那么恨我,你怎么能放过我?
你骂我打我踢我,怎么样都行,你别这个样子、别这个样子。
大姐,我求求你把剑放开好不好?
我求求你了……”
涕泪直下,陆骏蹲下身去,哭得不能自己。
几个月间,他的认知是崩塌的,他的周围七零八落。
阿薇说他从未认识过大姐,也从未认识过岑氏,可陆骏想,他其实更没有认识过自己。
他的人生就像是一座高楼,外表看起来华美,实则里头满是灰尘和蛛网。
就是这样一座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楼,也要塌了。
窗棂跌落、瓦片碎裂,没有完全坍倒下去,只是还有几根顶梁柱在支撑着。
大姐是他的顶梁柱。
大姐要是疯得再也清醒不过来了,甚至被剑所伤……
这摇摇欲坠的高楼就是彻底的废墟。
陆骏不想那样。
他害怕失去,此时此刻,打心眼里害怕。
“你骂我吧,什么难听骂什么。”
“要么像小时候那样打我,我不跑也不动,你打到高兴为止。”
“是我不好,我最不好!你恨我怨我,你拿我撒气啊,你别拿你自己撒气!”
“你一个生气就不憋着的人,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了……”
“你没有撒气桶,你找我啊!我给你出气,只求你把剑放下来。”
陆骏哭得不能自己,一面抽气一面说话,口齿时清晰时模糊,却是一遍遍求着、求着陆念先把剑放下来。
陆念垂着眼看他,眼中光芒时亮时暗。
没有人知道她到底有没有听进去陆骏后面反复说着的话,只瞧见她的嘴唇动着,不晓得念叨着什么。
良久,她的胳膊松了劲,平举着长剑的手一点点垂落下来。
阿薇泪眼模糊,却一直紧紧盯着她,看准时机扑上去,连胳膊带人一把抱住。
闻嬷嬷也跟着上前,把剑从陆念手中抽了出来。
陆念没有挣扎,也没有坚持拿剑,她只是一遍又一遍重复着自己的话。
轻而又轻,轻得只有阿薇听见。
重又极重,重得阿薇的心溢血。
“我没有仇人了。”
“我也没有女儿了……”
阿薇抱着陆念,撑着她回房去。
她不敢让闻嬷嬷把陆念抱回去,怕陆念又挣扎失控。
两人搀扶着进了正屋,陆念却不肯再动一步。
她的视线直直落在了墙边那张供桌上。
香燃了一半,烟摇摇摆摆,摆放的瓜果点心新鲜极了,那只白色瓷罐擦得发亮。
陆念轻轻挣了一下。
阿薇下意识地收紧了胳膊,而后,她听见了陆念的声音。
不癫、不疯。
“我想看看她,我想抱抱她。”
阿薇用力闭了闭眼,松开了手。
陆念慢慢走到墙边,伸出双手捧起瓷罐,一点一点收紧了,抱在胸前。
她蹲了下去,身子后仰,缩在供桌之下、背靠着墙,眼泪一滴一滴落下,而后成串。
脸颊贴着瓷罐,便是春日里那罐子都是凉的,没有一丁点暖意。
她就这么抱着,从呜咽低泣,到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