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帅府邸灯火通明,宾朋满座,丝竹之声不绝于耳。乐队持箜篌、排箫、筚篥合奏出天籁乐曲,舞姬们轻盈的脚步踏在鼓点之上,欢悦美妙。
当宴会的气氛达到巅峰之际,主办者刘昆猛力拍掌,命人抬上今晚压轴的菜肴。六名强壮军士扛着一张硕大无朋的铜盘,昂首阔步登上台阶,铜盘上赫然卧着一头烤得金黄油亮的大牛。这不是“水炼犊”那种小牛犊,而是成年公牛,欲将其整头烤熟,想来要单独为它修筑一座巨型烤炉。
雄伟壮观的全牛入宴,在场的使臣、官员和将领皆发出惊叹之声。家令李成荫忍不住冷笑,低声嘲笑:“浮夸。”
在这样的边疆城市,能举办媲美长安的奢华晚宴,刘昆志得意满,手持酒杯起身,开始了一段冗长的祝酒词,言称与邻国敦睦修好,实则句句夸耀幽州军政的雄厚实力。
霍七郎看似松弛懒散,实则目光如电,密切留意着厅堂中每个人的动向。刘昆滔滔不绝之际,她从背后瞧见李元瑛双肩缓缓下沉,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遂悄声询问:“大王累了吗?”
李元瑛昂着高傲而美丽的头颅,冷冷地道:“没有。”
嘴硬。霍七郎暗自忍笑,知道这人要强至极,纵是难以支撑,口中亦咬钉嚼铁,绝不肯服软。她不去劝他,复从桌上摸了半把烤杏仁,悄悄攥在手心里,一粒一粒塞到嘴里,轻轻嚼着。
李成荫年事已高,跪坐难支,已经换成盘腿坐姿,转头向仆人索要一只凭几。徐来则百无聊赖,双眼放空,痴痴望着那头烤牛的弯角出神。
正当宴会上所有人松弛惬意、尽情享乐之时,厅堂中央“轰隆”一声巨响,恰似一道惊雷炸响,伴随着剧烈的震动,墙壁和屋顶仿佛动摇了,众人耳中轰鸣,须臾间,空气中弥漫着黑烟,以及刺鼻的硝石硫黄气味。
就在这巨响乍起的瞬间,霍七郎已飞身冲到韶王身前抵挡,顺势一掀,便将其面前矮桌翻倒,权作临时护盾。
在场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瞠目结舌,全然不知缘何会发出如此骇人巨响。有的狼狈惊倒,有的瑟缩颤抖。混乱之中,伶人尖叫奔逃,武将们抽刀而起,高声呼喊属下,场中杯盘狼藉,酒液四溅横流,混乱不堪。
电光石火之间,霍七郎迅速将场中众人动向扫视一遍,断定异响源自中央那头整牛,她抵住桌案,滑步向前,大开大合挥刀而出,一招斜劈,将那头牛连带矮桌整齐斩作两段。
牛身内部被掏去内脏,是个空腔。霍七郎定睛细瞧,只见腔内竖着几根铜管,其中两根正在往外冒着滚滚黑烟,另有引线嘶嘶作响。她毫不迟疑,疾步上前将引线踩灭,余下几根铜管遂消声沉寂。
待镇定下来仔细观察,霍七郎几乎失笑。这种铜管装置她见过不少次,倘若正常点燃引线,理应能绽放出五颜六色的绚烂烟花,老五“执火力士”罗头陀便以贩卖此物为生,残阳院的师门召集令亦是同一种东西。
正如老四邱任改行去贩卖药材,烟花生意相较漫山遍野寻找无人守护的大墓,着实轻松许多,长安诸多有钱且爱炫耀的富豪竞相购置。
只不过火药成分易燃,极难掌控,玩得好便是火树银花,美轮美奂;玩砸了不是瞎眼豁鼻,就是断手断脚。罗头陀自身亦常受其害,落得一身狰狞可怖的烧疤。
这牛身内的烟花,想必是故意安置其中,用引线定时点燃,本欲为晚宴增光添彩,不知是因为刘昆的祝酒词太过冗长拖沓,又或是牛身内空间逼仄,竟致闷炸腔了。
想明其中详情,霍七郎悬着的心方才落下,随即利落地收刀入鞘,回到韶王身边。徐来与李成荫此时已回过神来,将李元瑛护在身后,抵靠在墙边,康思默那厮则脚底抹油,早已经逃得无影无踪。
霍七郎见李元瑛竭力压抑着惊愕之色,心中庆幸没把美人吓出个好歹来,语气轻松地对自己人道:“没事了。”
刘昆此时也缓过神来,这道“银河照夜牛”是他提前数月,专程派人从洛阳请来的厨师精心烹制,本欲一鸣惊人,岂料意外横生,惊艳化作惊悚。无论是火药抑或烟花,游牧的胡人和边疆质朴将领哪里见识过这种花哨东西,以为是地震或是要开战了。
晚宴毁于一旦,刘昆怒不可遏,为了安抚邻国使臣,即刻命手下将那几个厨子连同仆役绑来,不由分说,当作刺客在堂前悉数砍了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