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小心丢了……”
“是宫里人,祖籍何地,何时入宫?在哪位贵人身边服侍?跟谁出的城?又怎么一个人回来?”
万寿公主本来编了一套谎言,然而她长居深宫不谙世事,安化门的门吏当了多少年的差,一双眼睛都练成精了,一眼就看出这少女破绽重重,三言两句就把她逼到左支右绌。
见她答不上来,便以为是哪家显贵的美貌逃奴,门吏冷笑一声,扬声叫来几名金吾卫,请他们把这女子收监,带去县衙受审。
公主本想低头服软,等进了县衙,想办法面见京兆尹再作打算。哪知几个穿圆领袍服的大汉伸臂就抓她身体,夏季衣衫的料子轻薄柔软,尽显玲珑曲线,一只毛手在她胸脯上捏了一捏,那人还嘻皮涎脸地说:“小娘子身上真香啊!”
万寿公主自出娘胎,一声重话都没听过,哪里受的这等上下其手的侮辱,登时气得浑身发抖,失声叫嚷:
“莫要碰我!你们可知我是谁!”
“是谁?你倒是说呀?”
“我是公主的人!不许碰我!”
门吏与金吾卫相视无言,各自念头飞转。谁都不想惹事,但谁也不敢放任这无名女子在城门口胡言乱语,一名金吾卫上去就捂住她的嘴,横着拖倒在地。
公主拼命挣扎,发髻彻底散了,又被重重踢了一脚,她就地便滚,想要逃离这几人,谁知好巧不巧,滚到牲口扎堆的地方,沾染了一身马粪牛屎。这下谁也不想碰她了。
此时围观者众,韦训看着时机恰好,走上前去,堆着笑不断躬身施礼:“这是我主人家的小娘子,脑子不太好,今日家人不查被她逃出去,在这里胡言乱语,搅扰各位军爷勾当,还望海涵。”
接着凑近门吏,故作神秘地低声说:“被人退婚,这才发了疯。”
此时上至朝堂下到乞丐人人都梳发髻,散发披肩的不是戴罪之身,就是疯癫痴人。
门吏皱着眉头看那女子,只见她披头散发,满身污秽,神志确实不怎么清醒的样子,原来是个疯婆子。虽然很想打听一下到底是哪家的女儿,但是城南多是当朝权贵的别墅庄园,当众查问,得罪哪一家都是吃不了兜着走。
当即厉声喝道:“快领回去!好生关在家里,不要再放出来了!”
依照当朝律令,戆愚疯癫之辈就算犯了罪送去见官,也可从轻发落,况且谁也不想碰她,既然有家仆来领,自然乐得清静。
韦训把狼狈不堪的少女拉扯起来,原路返回翠微寺。
回程路上,少女一言不发,脚步虚浮,好似魂魄离体,但竟然不哭。
十三郎以肘戳韦训,小声问:“没有领到赏,也没被砍头,我们拿她怎么办?”
韦训摇摇头,默不作声。
回到翠微寺已近黄昏,天边云蒸霞蔚,红光四射,如鲜血一般由西烧到东,是一片让人不安的火烧云。走进山门,十三郎伸了个懒腰,低声抱怨道:“在路上奔波了一整天,一文钱没有拿到,倒像是故意赶去城门挨一顿打似的。”
万寿公主一身污秽已经风干了,走过放生池边,她特意探头看了一看,见里面荒草芜棵,池水早就干涸了。
忽听她一声令下:“汲水来!”
声音不高,却自有一股常居人上的威严气势。师兄弟二人自然拔腿执行,寻了木桶,去后殿的井中打水。
公主不去禅房,就直挺挺地跪坐在前庭,幕天席地,和衣盥洗。深井之中的水极冰,此时可没有侍儿为她烧热香汤了,公主一瓢接一瓢冰水当头浇下,激了一身战栗。
韦训冷眼旁观,见她举止肃穆,神色哀而不伤,眼神中竟已经存了死志,心道不妙。
冲净了一身秽迹,公主朝着御座方向叩头一拜,便起身去禅房,想寻一条绳子自尽。寻来寻去一无所获。团花披帛乃细纱所制,轻薄透亮,想来承受不住躯体重量;若用腰带,那裙子就掉了,可谓极不体面。
正踟蹰,看见韦训在旁袖手而立,公主扬声询问:“有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