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动了动嘴,好像想要讲点什么。
可是他最终什么都没说出来,脸上的血色也几乎在一瞬间褪尽;整个人就像被刻成惊恐状的石膏雕像。
“根据内部商议,决定对楚斩雨作出以下监管措施……”
原来他们早就知道。
最坏的设想成了真,楚斩雨不知道是什么支撑着自己还能双脚站立在这里,受到这么大的刺激,为什么自己居然没有昏过去;他只感觉自己头脑轰鸣作响,呆滞地看着威廉的嘴一开一合,却全然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直到他听见“咔哒”一声清响。
一个沉重的环状物套在了他的脖子上,触感坚硬冰冷。
他如梦方醒地回过神来,从眼前仍然在亮着的光屏上看见了那是什么。
一个颈圈式发信器,表面有一个精巧的指纹锁,他认出那是科研部研发的最新款,一般用于监测收集并分析异体活性样本的数值。
展厅空荡荡的,现在只有他了
那个引他进门的宪兵沉默地走上前来:“楚上校,我送您回到您的居所,请跟我来。”
楚斩雨跟着他走出了展厅,仍然感觉浑身冷彻骨髓,脊梁上好像盘绕着一条嘶嘶作响的响尾蛇;每一步都像走在棉花上,又是疼如刀尖旋舞。
费因·罗斯伯里。
几百年前的黑暗探出头来,在今天伸出长长的锋锐螯足,将他摄住了;他如蛛网中挣扎的小虫子,而他自以为是的自由都是被蜘蛛毒素麻痹之后的错觉。
人们都说往事会随风而逝,但实际上往事会自己爬上来。
……
杰里迈亚毕恭毕敬地跟在威廉的身后穿过透明的长廊;杨树沛和威廉同行。
“真是不讲情面啊~这个小家伙怎么说也算是和您沾亲带故,亏您之前还把他当成自己的儿子一样。”威廉笑着说道:“还得多谢您你这些年一直在找人监视他;要说这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功夫,我威廉·摩根索也要敬您一杯。”
杨树沛也笑了笑:“怎么说呢,我当然把他当成我的孩子;我也当然爱他,但是我对他的这份爱是建立在他的利用价值上的,并且这份利用价值也不能超出军委的可控范围。”
杨树沛又温和地补充道:“没有家长会喜欢一个叛逆不听话的孩子,而整治叛逆的方法就是让孩子们吃点苦头。”
“原来您管这个叫做吃点苦头。”威廉摩根索想起那个沉重的发信器;那个发信器的份量铐在脖子上时,重量会直接压迫到气管和食道;戴了这个东西之后,楚斩雨的脖子都容易留下无法消除的淤青。
除此之外,造成的心理羞辱是更高一层的痛苦了:没有一个军人能忍受每天戴着这样一个羞辱意味极强的物件。
“不过他说的那个,新的克图尔特引发进化,我认为信任度较高。”杨树沛淡淡地说道:“确实要通知有关部门加强对这方面的检测了。”
“当然。”威廉答道:“这自然不用您多说。”
在他们身后的杰里迈亚忽然出声说道:“父亲,我能知道楚上校的房间在哪里吗?”
“你问这个做什么?”威廉转身,看他的表情,似乎才想起自己身后原来还跟着这么一个活物。
“我的个人终端在楚斩雨上校那里,得去要回来。”杰里迈亚笑着说道。
“他现在应该就在他自己的居所里。”杨树沛替威廉回答:“中央区2083号。”
杰里迈亚不正经地朝着他们鞠躬道:“那我就先失陪了。”
威廉摆摆手,不怎么在意自己这个便宜儿子;他的儿子多的很,也没必要和一个儿子培养所谓的父子感情,巴不得杰里迈亚快点走。于是杰里迈亚小跑着离开了,看着大儿子迈着稳健的小碎步离开的身影,威廉摸着下巴越想越不对劲。
杨树沛背着手走在他前面:“还有一件事……”
“等等!”威廉猛地回过神来,对着远去的影子震怒地低声咆哮道:“个人终端刚刚明明就在他的手腕上!”
此时杰里迈亚早已走得没影了。
……
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他仿佛又回到了那片冰冷漆黑的柔软里,不安地辗转反侧。
他听见耳畔密集电路沙沙的电流声,恍若嘈杂的人声喧哗。
他听见水体咕噜咕噜缓缓流动的异响,在他身旁扭动。
小主,
他听见非常模糊的,鞋跟敲击着地板的清脆动静,一下一下。
他听见有人呢喃耳语如稚子。
他睁开眼睛。
他的眼睛上覆盖着蓝色的薄膜,透过那层薄膜,影影绰绰的人影在不远处晃动,像风吹日晒的老照片,在时光里微微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