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紧握历史

“你没有移动,是吧。”

银球说:

“我觉得这个位置就很好了。”

于是两个球体一同转视它们的身后,昭阳的天幕上出现了一个可怕的白色光斑,远远望去就像是太阳洒进蔚蓝湖里的倒影。只是它的面积已经超过了真正太阳表面积的数十倍,而且还在不停扩大,直到最边缘处亮起一种鲜艳至极的紫色。接着,白色开始收缩,紫色像是来回震荡的浪潮一样往着四面八方扩散。

然后超过三十万公里的鲜红发蓝的火柱就从浪潮最高点喷起了。但这还不是结束,按照万有引力的法则,其中一部分会径直逃脱昭阳,成为更广阔星簇中的离散物质,但另一部分会回落如雨,打出无数水花似的涟漪。整个庞大的昭阳在一时间姹紫嫣红,犹如花丛。而撞击的中央,向上攀升的物质长出了一颗绚烂之至的火树。

火树在熊熊生长。分娩的枝丫却像是柳枝一样回风而落,其中一条以接近光的速度朝着银球所在的彗星飞来。在它临到面前的时候,已经离真正的撞击过去了一个多小时,但对于银球和蓝球,却只是刚刚察觉到的一瞬间。

看到的时候便已经临到面前。

所有的事物都在从过去的时间指向未来的时间。

只有光在静止的时间中无限地前进。

指向的是永劫的终点。

稍早一点,银球和李明都还在讨论那些离开的球体,在黑球的时间中,它已经收到了撞击发生的情报。

信息在弦上不停跳跃,流经了与弦连接的红球,倒映在黑球茧的内表面。壳内的它、千百个它也就一起看到了昭阳的一角变白的瞬间。

不可视的天体隐匿在现实的背后,自顾自地飞过大千世界。急遽压缩的昭阳物质,以白色的色温在震荡中发紫。不停扩散的紫色像是浑浊的大河冲进了一无所知的海,往着昭阳的辐射区前进,追在“渊”的尾部,在比尾部更靠后的位置。

可惜的是弦的技术仍是有限的。

不论信息怎么跳跃,发送端和接收端始终需要解析的时间。信息量不变的情况,解析的用时大略不变。换而言之,实际距离越长,这种信息传递方式就越高效。实际距离越短,这种信息传递就越延迟。尽管在横跨光年的类星天体范围内弦仍是稍快,但这不能掩盖其延迟的本质。

留给黑球、天球以及其他所有各怀希望的球体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天球同意了吗?”

黑球回转过来看向了红球。

那时,红球正轻飘飘地运在最高的素覆盆中,像是在沟通天上的神明。

它停顿了片刻,黑球便同时屏住了自身。

对黑球来说,这的确是一个漫长的夜晚。银球的时间已经度过了数个月,跨过了年际。不过它的世界仍然停留在一个傍晚。在这个傍晚,它做了它想要做的一切,剩下的只有检验了。

它没有等待很久。红球只一小会儿便自旋成了一块板子,从板子中发出了讯息:

“天球送出了意见。”

意见的全部内容只有很短的一句话:

“【我负责收尾】。”

黑球仍然维持着绷紧的状态。

“我明白了。”

它一丝不苟地说道

“一切都按原定计划进行。”

“理所当然。”

在黑球说出话的时候,实际行动的指令,仅一个符号数的信息,已从弦上飞跃,横穿了整个昭阳的辐射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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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答复返回以后,红球对黑球讲道:

“没有什么可犹豫的,球体们不会受到影响,全部的路径已经公示了,除非它们想要去死。”

黑球急促地答道:

“我不是在考虑这个。”

“那你在想什么?”

红球问道。

“我在想……”它迟疑地说,“它究竟是以光速前进的,还是以比光速更快一点的速度前进的。”

对于大多数事物而言,结构上都可以对其做出区分,即使是昭阳。在李明都司空见惯的无数现象中,有一个最浅显的现象,就与昭阳有共通之理。

这个现象被叫做太阳。

若以太阳的词汇翻译,昭阳的最外层可以称为日冕,那是昭阳向外散逸的等离子体,类同于大气的散逸层。

次之则可以称为色球。那是一层不能直接观测的深蓝冠冕。在这一层,自体引力与物质燃烧膨胀的力量达成了平衡,换而言之,这里就是昭阳真实的边界。

立在昭阳之外,能够看到的光无一不是从色球之下的一个层面发射出来的。这个层面便可以被称为光球,光球也是对昭阳进行观测所能抵达的最深层面。

其次便是对流区和辐射区,也是昭阳最大部分区域的性质,它们就是这永恒燃烧的烘炉的主体,一锅沸腾的物质汤。

而最内则被称为核心。

按照天球的猜测,致使昭阳星簇产生的星就藏在它的核心之中。然而想要接近这一核心是不可能的事情。任何物质(质量)的旋转都会引起时空本身的旋转,在人类的知识中这被称作参考系拖拽。对于昭阳这种可怕质量可怕规模的天体,其自发的旋转,已经引起了匹敌黑洞的参考系拖拽效应,任何误入此间的球体都将难以对抗被拖着旋转的时空,而偏离自己想要的运动方向,最后既不能逃脱,也不能深入。

但这一效应会产生另一个有趣的结果,那就是粒子加速。存在于核心的磁场本身会随着参考系拖拽会发生反复的断裂与重联,甚至偶尔还会出现未来的磁场连入过去的磁场这一殊异的连接。场使得量子效应产生的粒子与虚粒子对被分离。两者的能量原本应当互相抵消为零,但能量为负的粒子被磁场驱入核心后,具有空前强大的正能量的粒子便被激发,向外喷射。

这一功率的大小与史瓦西半径四次方正比,与磁场强度成平方正比,与角速度成平方正比,与真空光速成反比。

在所有可能利用的伟大现象中,这可能也是最轻易又最强大的一种了。不过这种现象在大部分时期时而诞生时而消失,并不很长久。如果想要驱动的话,需要对磁场分布进行整合,引导实虚粒子对最开始的级联。

在火树的柳枝拂过彗星的时候,负责行动的球体脱离了弦,来到了核心的边缘。在这里,天球已经变成了天边的一个小点。周围连烧尽的星火也已经不复存在,深蓝的世界像是扑面而来的海洋。

六个大小不一的黄色系球体临在昭阳核心区域的前方,排成了六边形。依靠这种方式,它们得以合力束缚了无形之匣。

天球早已算好投射的位置,最大的深黄色球在这个位置外行提醒道:

“不能再前进了,前方会跌入能层。”

最底下的也是走得最前的黄球却犹豫了一会儿,它大声说:

“这可能是唯一一次天球主动将磁层永坍缩体交给我们保管了。按照暤白的说法,这个东西原本具有奇点的可能,但因为外部力量的介入不能达成完全坍缩,被迫始终停留在坍缩过程中的半成品。我以前一直以为这只是个传说,但没想到它真的存在。坊间流传着天球在利用视界中物制作无垠动力源的消息……也许,里面藏着天球真正动力的秘密。我们也就可以变得比天球更加伟大。至于‘渊’,那与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深黄色的球体可以理解它的渴望。在已经被时间忘却的过去,这些球体中的生物从同一个视界天体的吸积层中诞生,纵然现在已被认为是不同物种而分离,但还维持着当年的共生关系。它们都一样渴盼着它们的“黑色太阳”。

但是……

“你忘了‘诗’吗?”

“诗……”

这个体型中等的黄球当然想得起来那句古老的箴言:

//鸟儿对我们说,人们忍受不了太多的现实……//云朵对我们说,只有没活过的东西,才能永远地活在时间里……

最大的黄球沉静地说:

“激发的过程不可能在我们的现实被观测。而我们是不可能前往更多的现实的。”

体型中等的黄球沉默了。

第三个黄球则说:

“开始吧,天球在看着我们。”

没有任何激动的感觉,对于这些黄球来说,做这件事、或者‘渊’,还有做其他的许多事情都是一样平淡无奇的。第一个黄球旋转半周,其他的黄球便一齐跟上,它们都从球体变成了一个锥体。所有的锥尖指向了同一个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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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于拘束的场也有屏蔽外界的作用。在场消失的同时,无处不在的的火焰便占据了这片虚无。在火焰通过圆面的一瞬,一个盒子,一个半透明的十二面体的盒子,一个表面无限光滑的、完美符合欧几里得几何原理的盒子显出了自己的形状。它以接近光的速度从黄球们围绕的中心向着核心出发了。

盒子在半空中闪烁了两下,随后蒸发了自我彻底消失。没人能看到里面究竟发出了什么,只能从后续到来的引力波上感知到确实存在这么一种事物。

它的场是那么的小,很快就淹没在深蓝的海洋中。它发射出来的信息几乎没有,以致于只一会儿,它就几乎无法被观测了。

因为参考系拖拽的关系,这一事物的前进路径并不是径直的,而是弯曲的。只一会儿,它就被拽入核心轨道,随着其他一切迷失在这里的物质,沿着核心的边缘呈曲线飞翔,直至最后的痕迹消失在深蓝层的背后。从残余的视觉来看,它像是变得扁平了,像是有些透明,周围没有任何异象,安静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好似一粒沙落入了一整个汪洋大海。

海洋是如此平滑,只有接近到极致,才能察觉海洋原来也有起伏,在那跌宕的浪头是如同泡沫状结构迸射又消失、多变又维持了一致的涟漪。在遥远的二十世纪,惠勒曾把时空比作泡沫,会出现球体、圆柱体或者黑洞等多种多样的可能的与不可能的几何形态。时空的弯曲造成极其微小的虫洞,虫洞连接了附近的区域,光子在它的周围发生衍射,一些粒子,一些微不足道的粒子随着涟漪诞生。

虫洞会蒸发,衍射会重新整合,至于微小的粒子也理应全部消失。但在它的周围,这些原本应该互相抵消的东西一部分从它的左边开始往更深处的核心区迸射,而另一部分则在它的右边开始往核心区以外的广大世界流动。两者流动逐渐形成规模,接着反过来制约了磁场与时空,使得世界变得平坦,好像一条宽敞无阻的大道。在这条大道上不论经行多大的能量都是可能的。

而被成为磁场永坍缩体的这东西本身则开始放射出微弱的光芒。

那是内部辐射压力的外泄所导致的一点微不足道的先兆。

稍早一点的时候,在李明都的时间中,昭阳的被撞击面长出的火树分娩出的一条柳枝正向他们冲来。

“银色泡沫,你怎么样了?”

李明都处在弦中自然也不会受到任何影响,他大声地叫道,但只见周围被赤红发白的光焰覆没。汹涌的火潮吞噬了一切,彗星也在瞬间变成火焰中转瞬即逝的斑斓焰色。

那是其中存在的种种微量元素在那瞬间燃烧出现的焰色反应。

一眨眼消失后,周围只剩下无孔不入的火。

“我没事,只是出现了一些意外。”

一抹银色从火中晃悠着现身了,很快落到了弦的边缘,顺弦而行。因为折射和反射的关系,它看上去有些扁平,等离近后,就又是那个完美的球体。

“这种意外是不能预测的。现在整个星簇,乃至星簇以外十光年的每一处空间都可能成为被余波轰击的目标。”

在这个世纪,李明都已经失去了对距离单位和时间单位的认知。

“那你准备换个位置再观察吗?”

谁知银球沉默了一阵:

“我感觉情况不太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