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的琉璃瓦在余晖中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光线穿过雕花的窗棂,投射在选德殿内,斑驳陆离的光影在古老的地砖上跳跃。
官家盯着跪在殿内的这个人,半晌没有说话。
他不是没有听到风声,宗祯手下的人,还有血净,都在给他传来南面的消息。
书生因何闹事,吏部都出了怎样的乱子,最后指向何人……
他都看在眼里。
但是……
“你可知,你要诉的是当朝宰相,你一介白身,凭什么要朕信你的话?”
跪在地上的书上猛然抬头,赵竑也瞪大了双眼,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人是自己带进来的,那就意味着自己信了他的话,官家如此问他,不就是说明不信任他嘛。
按孙先生所言,应该不止一位官员给官家上折子,数件证据摆在眼前,官家竟然还是不信……
他史弥远到底用了什么惑术,能让官家就这么信任他。
赵竑本来以为是因为证据不足,不能够给史弥远那些人定罪,他以为自己带回来的人证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没想到,竟如笑话一般。
书生哐哐磕头的声音在选德殿内发出回响,赵竑却仿如听不见一般,耳边轰轰作响。
官家的声音似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你若是执意诬告,朕便要治你的罪,若是你现在悔过,朕还会念在你才能出众,特许你入翰林院……”
赵竑的脑子迅速转动,如果官家认定他是诬告史弥远,直接下狱便是,为何还要……
仿如封嘴一般。
官家仁爱,他定是知道!他定是知道这人说的是实情,治罪是不得已的手段,他也知道这人是被自己冤枉的,想要给他一条生路。
可惜啊。
赵竑看着书生露出诡异的笑,他站起身来,宗祯和中贵人马上就站到了官家身前。
书生双手高高扬起,冲着穹顶大喊:“天要亡我大宋啊!可恨的不是奸臣当道,而是你!”
他的手指向官家,“是你这个假仁假义的皇帝,你纵容这样的人祸乱朝纲。翰林院?”他又大笑起来,“曾经我以入翰林为志向,如今看来,这官不做也罢,谁要与你们沆瀣一气、狼狈为奸!”
赵竑眼中有同情,他知道这个书生定是和他一样明白了,不是官家不知道,而是官家选择包庇。
从他站起身的那一刻,赵竑已能预见他的结局,他也是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正想着,就见书生又朝自己鞠了一躬,“济国公,不管你初心何为,我都要感谢你带我来这一趟,不然我还和他们一样被蒙在鼓里,以为大宋还有希望,以为我们自己能改变未来……”
“哈哈哈哈哈!”书生仰天大笑,完全没把殿内的任何人放在眼里。
“别人说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如今,我的福气来了,我提前看清了这世间的龃龉,要比他们早一步离开这个肮脏的地方。”
他的目光灼灼,从中贵人和宗祯紧0挨着的缝隙中盯着龙椅上的赵扩。
“你们,根本就没有资格评判我、处决我,我也不会给你们这个机会!”
书生的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冷冷的说完这句话,就猛地撞上了旁边的柱子。
柱子上金色的盘龙见证了无数的风雨变迁,也见证了书生最后的绝望与决绝。
沉闷而响亮的撞击声与殿中的安寂形成对比,如同盘龙一样,所有的表情都是冷漠,没有悲痛。
宗祯其实也早就知道书生最后会如何选择,他见惯了生死,也不会去评判官家的做法,他没觉得书生悲情,只是想着自己要防止书生死之前对官家做出什么别的事情来。
这才是他该做的事。
“来人,将他带下去。”
宗祯说完,便有人从门外进来将尸体抬走。
官家的眼中有不忍,但却不后悔,只是在书生要被抬出殿门的时候说了一句:“好生安葬。”
赵竑从始至终不发一语,他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好说的。
他现在还要感谢官家和书生,这两个人之间的“角逐”,谁都没有牵扯他。
官家给他留面子,直接说的书生诬告,将自己和他分开来看,没有因为要包庇史弥远就迁怒自己。
书生也算正人君子,没有怀疑是自己要带他来送死对自己恶语相向,更没有在官家诘问他的时候攀咬自己。
两个人都为他留了足够的清白,但是,这不是他要的结果啊,这也不是真相与公正。
从前他便明白,世间那有什么绝对的公平。
只不过从前是自己身处高位,从上位者的态度去怜悯别人,或者是嘲笑别人连这些都看不清楚。
但事情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体会的是不那么真切的。就像板子不挨在自己身上,是不知道疼的。
身为济国公,离天子之位看起来只有一步之遥,但差的却太多太多。
小主,
可是,就算坐上那个位置,就能守护自己心中的天秤了吗?
他抬头看向官家,却一下子撞入了对方沧桑的目光里。
一年而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