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阿特使表示了羞愧。”曾省吾两手一摊,五桅过洋船没有毁与葡萄牙殖民者的作战之中,反而在维修中烧了四艘,第乌总督府知道后,做梦都能笑醒了。
这种利器搞成这样,沙阿买买提和鸿胪寺提起此事的时候,都是有点羞愧难当。
“是不是有内鬼?第乌总督府海战打不过,就想着收买船厂的人,然后大火焚毁?”朱翊钧眉头紧蹙的说道。
这是很有可能的,大明也不止一次发生过这样的事儿,成本极低的敌特活动,是必须要警惕的,而且红毛番、金毛番都很擅长此道。
“有这种可能,但沙阿特使的奏疏里说,就是操作不当导致。”曾省吾对陛下的猜测十分认可,但沙阿买买提说是操作不当,那就当是操作不当就是了。
“阿克巴要买五条船,除此之外,希望大明能够派遣一批工匠和蒙兀儿国联合建厂,买船可以,派遣工匠建厂的事儿,就算了。”朱翊钧对奏疏进行了批复,船匠大明自己都不够用,哪有冗余支援蒙兀儿国。
阿克巴没有提出过分的要求,他提出可以租赁一个港口给大明,专门用于船厂的营造。
朱翊钧很想答应,但大明船匠的规模还不够大,大明造船厂还在快速的扩张期,船厂的学徒数量远大于工匠数量,所以只能再等等了。
“臣等遵旨。”张居正带着廷臣们遵从了陛下的旨意。
“戚帅、先生留下,其他人退下吧。”朱翊钧单独留下了戚继光和张居正,显然是有要事商量。
朱翊钧对西南战事一直在关注,这场战争,顺利到出乎朱翊钧的意料,除了初期有点被动之外,之后几乎都是碾压的局面。
但是后世的清缅战争,从乾隆二十七年乾隆三十四年,打了将近八年的时间,这八年的时间,清廷一共发动了四次进攻,其中前三次铩羽而归,第四次更是因为大雨滂沱,主帅傅恒卧病不起,最终和解。
绵延八年的战争,云贵总督刘藻自杀,总督杨应琚被赐死;主帅明瑞身负重伤,自杀;主帅傅恒瘴疠病重逝世。
这四次大规模进攻,都谈不上胜利,可是大明对缅甸的进攻,居然如此的顺利,朱翊钧就有点犯了皇帝必有的疑心病。
是不是存在谎报军情的事情发生?被乾隆赐死的杨应琚就是谎报军情;是不是前线其实打的很艰难,但黔国公报喜不报忧?
在农耕时代,生产力没有飞速进步的情况下,变化不大,大明的进攻过于顺利了。
“戚帅,朕听闻南方瘴疠极为严重,正统八年,王骥率军征伐麓川,就因为瘴疠不得不退了回来,朕未曾听闻前线奏闻此事。”朱翊钧说出了自己心里的疑惑。
曾省吾在军事会议上,当着所有人的面儿,提醒皇帝,西南多雨林瘴气,绝对不是那么好打的。
戚继光在思考皇帝的担心,而后笑着说道:“陛下,大明平定缅贼,都是避开了雨季,像王骥那般雨季进攻,十个步营就得有五个半病死,能打才怪,这也是黔国公为何执意撤退的原因,这次本来就是验证战术,压根就没想到战果会如此辉煌。”
缅甸的雨季是从五月份开始,一直持续到十月份,如果留心大明战报,就会发现大明进攻的回合没有一次是在雨季,这极大程度上就避免了瘴疠。
现在是万历十二年七月份,云南到大明的通讯距离是90天,也就是战事包括撤退都发生在了四月份,踩着雨季到来之前,退出了雨林,戚继光专门强调撤兵的理性,没有被胜利冲昏头脑。
“如此,这就是天时。”朱翊钧露出了一个阳光灿烂的笑容说道:“黔国公忠君体国。”
富察·傅恒南征北战一辈子,26岁就参与大小金川之战,三十二岁征战伊犁,平定准噶尔叛乱,南征北战,他不知道雨季不能进攻吗?他当然知道。
但傅恒带领清军主力进攻的日子是乾隆三十四年七月十二日,正是缅甸大雨滂沱的季节。
不顾天时的傅恒,最终连自己的命都搭进去了,死在了烟瘴之下。
傅恒之所以这么做,原因其实很简单,因为之前的刘藻、杨应琚、明瑞都跟乾隆说瘴气的问题,但乾隆每次都不管不顾(又岂得托言瘴厉,忽尔撤兵,宁不虑为远夷所轻玩乎?)。
相比较乾隆喜欢对前线指手画脚不同,大明皇帝朱翊钧,从来没有一次干预过前线指挥的决定。
连不遵将令、吃了败仗,自己也被伏击阵亡的汤克宽,朱翊钧都悄悄的恢复了汤克宽儿孙世袭官爵,并且将汤克宽的名字写在了密云忠勇祠,无论怎么讲,都是为国而死。
戚继光坐直了身子侃侃而谈,他把瘴厉是什么解释的一清二楚,分为了四个方面,水源不洁;蚊虫遍地;瘟病流行;伤口溃脓;
“雨季进攻就是找死啊!”朱翊钧听完之后,极为感慨的说道。
拇指粗口器的蚂蟥、遮天蔽日的蚊子,疟疾就如同吃饭喝水一样的寻常,湿热的空气让细菌极其容易滋生,身上有任何创面,都有可能感染溃脓,这就是雨季的热带雨林。
朱翊钧都没亲眼见过,光听戚继光念叨就觉得格外的可怕。
“征程如此顺利,除了注意天时之外,就是人和了。”戚继光颇为感慨的说道:“黔国公沐昌祚原来对生苗和熟苗极为信任,甚至把门户交给了熟苗,诚然战争开始的时候,这种信任被辜负了,但黔国公帐下,还是有一大批的熟苗引路。”
“汉军为主力,熟苗引路协从,才让战事进展的如此顺利。”
注意天时的同时,因为人和,大明军在征战的过程中,就不会绕路,也可以避开一些死地,让行军更加顺利,这是地利。
黔国公府在云南两百年的耕耘,终究是有一批拥趸,如此天时地利人和都占据的情况下,战争就变得格外顺利,而不是打的大败亏输。
“而且最重要的人和,其实还是来自于朝廷。”戚继光看向了陛下,颇为肯定的说道:“陛下保证后勤和犒赏,让前线军士无后顾之忧,实乃大明幸事儿。”
朱祁镇就喜欢瞎指挥,非要在土木堡这个没有水源的地方驻陛欲决战,朱祁镇如此下令,就是把京营、亲征扈从文武百官,全都推上了赌桌,而且输的一干二净。
自宋朝之后,中原已经完成了军事是政治的延伸,作为皇帝,可以不知兵,但唯独不能胡乱的指手画脚,那前线会因为自上而下的压力,做出不明智的决定。
“挺好。”朱翊钧笑着说道:“戚帅解开了朕心中的疑惑。”
“先生,宏源大染坊的案子,朕意欲私宥匠人周建仁,他是被迫自卫反击,不应处死。”朱翊钧对宏源大染坊的案子做出了明确的表态。
“无不可,理当如此。”张居正支持陛下的宽宥,这不是陛下对穷民苦力怜悯,是袁慎带家丁想要杀人,杀人者,恒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