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是个圣主明君,还愿意给个机会。”
潘季驯前年在江西治理蝗灾的时候,已经对势要豪右完全失望,这帮人充分体现了什么叫冥顽不明,不把刀架在脖子上,是决计不会体会朝廷振奋之意,不拆门搬床,这帮犬儒甚至连粮食都不肯分发给百姓一口,还要兼并,还是得杀人。
杀人是一种行之有效后患无穷的做法,但矛盾激化到这个地步,已经不得不杀人了。
潘季驯觉得陛下仁慈,还给个屁机会,直接亮刀子,迁就活,不迁就死。
就这么简单。
南衙矛盾的尖锐绝对怪不到朝廷的头上,朝廷清丈五载,一直小心推行,甚至拿出了扶持海外开拓的政令来置换土地。
陛下诚意十足,努力改善营商环境,振奋水师,清理海寇,组织生产船坞,建立开海相关配套产业,陛下甚至把自己省吃俭用从嘴里省下来的银子用到了开海上,而不是大婚上,这么足够的诚意,还要负隅顽抗,这已经不是一般的反贼了,必须要出重拳。
大家在应天府衙门碰面,其实就是决定具体执行的底线和定性。
“我觉得陛下条件非常优渥,不肯配合没有恭顺之心,该死。”坐在转椅上的松江商总孙克弘,代表富商巨贾发表了自己的意见。
孙克弘、孙克毅两兄弟是举人,是朝廷任命的商总,同样是大明松江海事学堂的荣誉山长,还得到了大明皇帝诗书礼乐、簪缨之家的亲笔牌额,那可是两兄弟花了十四万两真金白银支持松江海事学堂买来的荣誉,所以孙克弘是有资格来参加这次的碰头会。
孙克弘认为陛下条件太优渥,赚钱赚到麻了的他,甚至都觉得银子烫手,主动往海事学堂送银子,他不觉得皇帝的资金进入南衙是件坏事,如此庞大的投资,一定会将大明开海事的大势彻底确定,这对开海是有益的,同样,对他们孙家也是有益的。
人都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上说话,孙克弘也不例外。
说起来松江孙氏投献朝廷,还是跟徐阶有关,但凡是为难徐阶的,老孙家都要帮帮场子!孙克弘那条腿就是拜徐阶所赐,自此之后温良恭俭让的孙克弘的性情就变的阴毒起来了,徐阶要倒霉,孙克弘只会大声叫好,然后恶狠狠的啐一口浓痰。
严嵩都没徐阶贪,严嵩也没搞得半个松江府都是自己家的地。
“那就从徐阶开始吧。”骆秉良站起身来,抄起了绣春刀就直接出门去了,他一个缇帅,不负责抄家难道负责和这帮读书人磨牙?
他们且先磨牙,骆秉良去把徐阶和他的徐家送到京师充实京畿去!
“缇帅真的是雷厉风行。”孙克弘看着骆秉良的背影,惊骇无比,朝廷效率之高,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在他心里,朝廷总是那么的僵化,反应缓慢,出点事先盖盖子,盖不住了就想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实在是无法化解再做应对。
可是骆秉良做事风格完全不同,说完就动,速度快到孙克弘应接不暇的地步。
“诸位明公慢议,我随缇帅前往,骆缇帅等等我!”孙克弘拼命的摇着转椅,摇不动只能喊骆秉良慢一点,骆秉良示意一名缇骑推着孙克弘。
孙克弘这次碰头会,就为了说那句,不肯配合朝廷明旨的缙绅富商,都没有恭顺之心,该死,这南衙的缙绅富贾实在是太多了,赶紧死一批,就少一堆竞争对手不是?
“我们坐船去松江府,孙商总受得住吗?”骆秉良看着孙克弘的小身板,再加上腿伤,这船上可不比陆上,这颠簸孙克弘怕是遭不住。
“能受得住!我怕去晚了看不到徐阶倒霉!”孙克弘捏着转椅的扶手极为用力的说道。
腿瘸了只能坐在转椅上,已经变得有些温文尔雅的孙克弘在提到徐阶的时候,仍然是恨的咬牙切齿,毫无读书人的斯文。
腿瘸了,还不如直接杀了他,这样半死不活的样子,孙克弘有的时候,自己都厌恶自己到了极点,恨不得自己去死,若非孙克毅整日开解,再加上徐阶真的倒了霉,孙克弘都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骆秉良带着缇骑只用了一天就杀到了徐阶的老宅,的确是杀到了徐阶的老家,一如当初俞大猷来到松江府第一次找徐阶麻烦那样,六百缇骑严阵以待,全副武装,全套的铁浑甲、长短兵、鸟铳、平夷铳、一窝蜂、虎蹲炮以及五门九斤火炮。
骆秉良在南衙主持的是稽税院,稽税院催收,需要武装,就像大明的巡检司可以养二百弓兵作为打手,大明的稽税院下辖诸府的稽税房,除了稽税巡检是朝廷任命的九品以外,也养弓兵做打手,而且人数不限,发过去的催缴票,巡检司留存三成,作为赏金。
稽税房爱养多少打手养多少,反正巡检司只能留存三成。
如果实在是一些比较难收的催缴,则由稽税院缇帅、缇骑们亲自督办,目前稽税院主要活动在南衙十四府,和浙江的杭州、苏州两地,福建、江西、两广都还没有开设,现在仍在试点。
稽税院需要火力,稽税院专职稽税,其余不论,管你卖的啥,不交税就催,催不到就上门。
这个暴力部门,张居正很担心成为苛责小民的工具,在设立之初就提议一定要当成军务看待,也就是文武宦三方节制,把它当成军队来看待方为正途,朱翊钧答应了,他没有做到,因为张居正致仕,等张居正回朝,才会有文官介入。
“南镇抚司指挥使骆秉良来访,寻徐公有要事商议。”骆秉良前来的身份,是南衙缇帅,而不是稽税院的院正,他带的火力是稽税院的火力,干的是皇帝的差遣,不是稽税院的活儿,所以自报家门也是缇帅,不是院正。
皇帝在迁富户入京这件事上,给了骆秉良便宜行事的权力。
骆秉良等了一会儿,大门仍然未打开,他夹紧了马肚,缓缓的抽出了自己的腰刀,高高举过了头顶,而后直直的指向了徐阶家的大门,扣上了面甲,缇骑们整齐划一的抽出了绣春刀,指向了徐阶的大门。
骆秉良还在等,对方仍然不开门,骆秉良振声喊道:“陛下威武!”
“陛下威武!”
五门九斤火炮被缓缓的拉了出来,炮手开始装填,在密封的油纸包打开之前,徐家的大门立刻就打开了。
“缇帅到访,这家里乱糟糟的就收拾了一下,这何必大动干戈呢?消消火消消火。”徐阶的次子徐琨走了出来,满脸笑容,明晃晃的绣春刀的反光在徐琨身上不停的晃动着。
“家父闻天使到访,自然要隆重些,故此怠慢,万万海涵一二。”徐琨叫苦不迭,自己老爹的脾气太轴了,不开门缇骑们就进不来了吗?徐琨劝不了,索性直接自己开门迎客了,再不开门,缇骑真的会炮轰。
十多名缇骑也没理会徐琨,直接到了门前,开始拆门。
徐琨目瞪口呆,孙克弘用力的憋着笑,这都是跟泗水伯国姓正茂学的坏毛病。
但凡是不配合的都拆门,还不配合就拆墙,再不配合就搬床,一般到这个地步,都会配合,命和钱都很重要,但是上称的话,命显然更重要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