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彦说没有。
他对待陈筠,像在哄一个刚会说话走路的小孩,十足的不耐烦。
陈筠习惯了,他端起银杯,往里看,清澈茶水里晃荡的破碎的月亮,很弯很薄,只给杯口边缘轻轻镀一层光亮。
他手一动,那月亮就像杯沿聚集的浮沫,万分脆弱。
他不想喝了,勉强抿了一口,没有感到温热,好像冰冷的月色流到他身体里,变成几滴泪:“我的几个兄弟已经死了……青公公,您是送他们出京的人,他们的陵寝,是不是很冷,很凄凉?他们也能看见月亮吗?我以后死了,也能在那里看月亮吗?”
方彦被他烦得想吐。
对月思愁,古往今来不失为一种习惯,但陈筠夜夜如此,简直比公鸡打鸣还要准时。
他是不能读书的,方彦确信:只要陈筠稍稍读了一点书,就会变成一个只写酸诗的文人,用他芝麻丁点的才华,产出许多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句子来。
方彦更觉自己是在哄孩子:“皇陵修建得很好,华贵,宽敞,他们在那里不会受苦的。”
至于寒冷凄凉,他就不好说了。陪葬的确实没有,但死状都那样支离破碎的,估计自己也能陪陪自己。到时候等陈筠死了,埋进去,指不定要被吓成什么样子。
方彦想到这人眼泪狂飙的样子,有些想笑,但在悲伤的陈筠身后,他憋住了,努力绷着嘴角,手指往流血的伤口上一按,沾了很多温热的血。
陈筠又呷一口茶。
银杯很小,已经见底,于是茶水下又升起一轮滚圆的月亮,他的眼泪水落在里边,把这轮月亮也打碎了。
“我自小和我的几个兄弟们没什么交流。他们很看不起我,也并不爱我,父皇的几个儿子,我的长兄已经比我大了许多岁,小时候我跟在他身边,连他的腰都不到,他走一步,我要跑很多步才能跟上……”
他又自顾自陷入到回忆里去。
方彦已经听得耳朵生茧,神游天外,低头看看自己满手的血,淋漓地往下流淌,轻轻一挤压,就有被针重新戳破的疼痛。用指甲抠开,是皮连着肉,界限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