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啊,张君子如今也越来越不爽利了,这位置高的人,说话都是故弄玄虚,不想你得登高位之后,也不能免俗!”
依着张天如从前的性子,自然是早做惊人之语了,但那时候他一无所有,只有自己的脑子,如今却是功成名就,不是这样任性博名的时候。再说,入买以来,也算是经过沉淀挫折,至今还是战战兢兢,也让他比从前要更多了几分深沉,少了卖弄的急切。闻言也只是一笑,心中想道,“你们知道什么?六姐妥协是妥协了,但可不是你们想得那样妥协。你们说,细查下来人人有罪,怎么查得完,却没有想到么?查的确是查不完的,可要是杀下去,怎么就杀不完呢?”
“查不完,就不查了呗,只是按着出身来杀……固然也会有些不该死的人被卷入其中枉死了,可站在整个社会数学的角度去俯瞰的话,备案令,大概只查得出百分之二三该死的人,其余人都给他们上岸了,那是98的人逍遥法外啊!而若是按出身来杀人——或者别那么激进,便按着出身来苦役罢,哼,能冤枉个百分之二三十也都是多了。70、80的人都得到了惩戒,那才叫最大限度地实现正义和公平呢!”
“这些剥削阶级本来也该是被暴力消灭的,等到这些人都死得差不多了,备案令的别扭尴尬也就不再存在,现在要保留这个备案令,只是为了来日条件成熟的时候,再兴此举,留得一个由头罢了!”
“自古以来,天下平定之后,必定是要兴大狱的,要洗刷下一批人去,新朝才能安稳,如今不也是如此么?只可笑这些人身在局中,不能自知罢了,他们自以为自己已经渗透进来了,又开始编织美好前程,想着权贵传代了!”
“殊不知,六姐想的,极可能是现在认字的平民百姓还不够多,治理领地需要这些识字的人,等到二三十年过去,天下人都识字了,华夏也尽归买地了,到那时候再来卸磨杀驴,一竿子扫过去,把那些不能完全融入新统治阶级,还妄图保留剥削阶级特权的余孽全都给荡平了……哈哈,到时候,说不准我也要被扫下去,也未可知!毕竟我也是大族出身么!”
虽然明确意识到了自身的危险,但想到那时千家万户齐齐哀嚎,姑苏园林——当然也包含了他出生成长的那一座——陷入火海的场面,张天如仍不禁是嘴角含笑,想想都觉得爽快异常,甚至隐隐还有几分期待。只是,他自然是绝不会把这些设想告诉给眼前友人的,这批人也和他一样,多是剥削阶级的后代,贫民出身的一个也无——便再是天纵英才,贫家子弟想要在十几年间,便和他们这些素有积累的子弟平起平坐,甚至谈论起法学这种高度虚拟,需要很强思辨能力的话题,那也的确是太难了些。
这要是随口吐露,岂不是要让他们恐慌至极了?甚至,以他如今的地位,会酿成社会件都未可知,因此张天如只是笑,却绝不会多说一句,众人见他不肯开示,终究也不在意,而是又议论起别的话题来。
在张天如的眼中,这些人便仿佛是盲人临深池,完全见不到前路的深渊,还在斤斤计较眼前的蝇头小利。这不是,黑讼师又谈笑了几句,看了看墙角的座钟,起身出去一回,回来便笑对张天如道,“君子,虽说客不带客,今日我僭越一回——原是约了几个朋友,今晚一起夜宵的,这里你又组局,我两边都舍不下,刚便请飞毛腿送了个口信,叫这几个朋友过来接我,眼看着他们也该到了——都是妙人,便厚颜蹭你顿饭如何?”
这哪里是凑巧?分明是有意结识张天如,走了黑讼师的关系罢了。张天如心里雪亮,却也是逢场作戏——不论前路,此刻该乐就乐,该做什么就做什么,黑讼师为人还算靠谱,这点面子是要给的。
“哪里的朋友?我这人最喜欢结交朋友,一起吃顿饭嘛!人来了就快请快请!”
“是关陕那里的豪杰——做羊毛生意的!”黑讼师见张天如赏脸,也是面上有光,忙殷勤介绍道,“一个叫道上人称黄老二——其实尊姓李,李黄来,还一个张秉忠,又有他们几个兄弟……”
羊毛生意?众人对视了几眼,心里都有数:是为了这几日城中的传言来的吧!张天如也是明镜似的,不过,他一听黄来儿这三个字,心中就是一动,因含笑起身道,“快请!快请!远道而来,趟出一条商路,必然是英雄人物——听说六姐还念叨过名号,诸位,这可是贵客临门,蓬荜生辉那!”
说着,竟是给足了面子,和黑讼师一道,亲自去小院门口,迎进了几个龙行虎步、仪态不凡的汉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