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等舱的船票,一间底价是一两,上限三人,两人入住的话,一两一,三人则是一两五。因为是包餐,所以又有人头价格,又有船舱的价格。
因老祖母年事已高,栓子要照顾她,两人一间也没什么忌讳,因此他们买了一等舱,也很自然,又因为大家的花销差不多,便还能如常往来,彼此不会存在尴尬,这种人际往来的微妙,难以言传,但人人心里都是体会分明。
四人买了票,便相帮着提了行李找船入住,上船以前,还被索要了‘卫生证明’,这是过夜住宿,供应卧铺的船只特别需要的证明,栓子说在买地内的船只,查得是特别严格的,因为本地普遍没有跳蚤虱子,也很不愿意住一次船只就染上。
这个证明,如果入关时去关口附带的澡堂,澡堂里有人能开,方仲贤、方密之这样的情况,就要现找工作人员了——他们都没有剃头,因为一路来还算是仔细维护卫生,也没有跳蚤虱子,分别被同性的管事拨开头发看了头皮,又提起袖子、裤腿看了没有跳蚤咬的红包,这才开出证明来,没有因此误事,这也是到了买地才知道的一个小窍门。
除此之外,携带的包袱也要在小间中打开检查,这让方仲贤有些不愉快,更有些不安,等他们折腾好了,栓子便指点方密之道,“入关第一件事,便是要换钞票,安检员是捏包袱的,他们主要查刀具,遇到硬物就要看,像我们一个包袱都是细软,另一个背包里全放的是手杖、炊具这些东西,他便只看背包,包袱捏一捏便还你了。不过,银钱若不太多,倒也不必放在心上,这都是衙门吏目,几百两银子轻易打动不了。我们买地也不花销银子,到手都不好换钞票。”
别看他高声大气,却也自有人情练达之处,一席话说得方仲贤也姑且放下心来,等两家人都安顿好了,栓子便邀方密之去码头那边的商铺逛逛,买点路菜回来做点缀,买地吃食便宜,一等舱、一等舱虽然包餐,但餐食肯定不如头等舱那样细致,买点路菜惠而不费,于旅程也是很好的调剂。
距离船开还有几个时辰,码头这里是定点敲钟报时的,也不怕误事,方密之和姑母交代了一番,便取了十两银子,准备再去兑点钞票,方仲贤却让他把银子全都带走,“已是露白了,都换了也放心些,你我只留些碎银,我封在衣服里防身。”
银两沉重,钞票,尤其是支票,自然要好得多了,支票本便是失窃了,没有印信、签字,那也是取不出钱来的,方密之本来是打算在云县兑支票,但因为乘船安检的事情,意识到银两还是不如钞票安全,钞票兑换之后,封在身上都轻便,尽管栓子这样开解,但毕竟钱经了人眼,对于初来乍到毫无根据的异乡人来说,总是有些不安。
他本就有这样的思量,方仲贤如此一吩咐,自然更加喜出望外,便把银两取走,兜在怀中和栓子出去了,方仲贤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港口人流之中,也是忖道,“还好这是在买活军的地界,若是在旁的港口,可不敢让他和新结识的朋友就这样走远……我自然是要跟去的,便是杀人越货,好歹也死在一块儿,否则,若密之一去不回,留下来这些人的日子还怎么过?”
想到这里,忽然意识到这等于是在夸赞买地的治安,心下不由又掀起愧意,但转瞬间便被压下去了,方仲贤想道,“不管怎么说,买地这里有盛世之像是眼见得到的,我倒也不比自欺欺人、闭耳塞听,知己知彼方是正道。”
她上船时便一早是看好了的,船上走廊那里有报刊架子,可以任由乘客取阅,便走去登记了名字,房号——甚至因为是个女性船员在看管,虽然出了房门,但竟连幂篱都没带,一走出门居然有种赤身的感觉,但只看周围乘客人行匆匆,根本没人留心她,片刻竟也就习惯了!
如常和船员说了几句,取了用木夹锁好的报纸,回到房间中,又拿出一本小簿子、铅笔,慎重放在手边,将那报纸仔仔细细,一字一句研读起来,忖道,“一寸光阴一寸金,一刻也不能浪费,船开以前,要把这报纸好好看了,为密之筹划出一条买地最急缺,前途也最广阔的大道来,再有,若我不想做个教师了事,也要看看买地这里,什么差事最是有里有面……教师?教师能挣几个钱!教师能买得起马车么,这功名利禄,便是套在马嘴上的笼头,我方仲贤本已是个无用废人,只能风花雪月了此残生,却不料临到老了,到底还是被笼头套上,落入这十丈软红中来……”
想到这里,也是不无感慨,暂且托腮望向远处,只见宽广江面上,帆影点点,往来自如,极是阔朗洒脱之景,方仲贤注目其中,也不由得逸兴湍飞,烦恼为之一空,沉浸良久,心中方才突地一动:“这信江,我们也曾来过的,那时还是夏季,水面可有如此宽阔,航道可有如此平整?”
“这……这难道是买地疏通航道的功劳?在信江竟已有了这样的成效?”
“难道……河工水利、还有那水电站、船闸,竟还真会逐步成真,会是未来数十年间,物理学实际应用最为红火,最走俏的康庄大道不成?”
“把密之推为买地水利第一批干吏,为我方家运营出理科世家的名气,在买地重新建门立户,振兴家声,甚至名留青史,这条路子如何?”
“甚至,不止密之,说不得,在买地这样的环境下,我……我自己……”
她不由得一下攥紧了手边记载学习心得的小册子,有些慌乱地想道,“我方仲贤,或许有朝一日,也……也能……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