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期间,沈曼君夫妇也逐渐有了一些改变,譬如吴先生现在对贸易大厅相当的热衷,认定其中有不亚于科举的高深学问,更对商贾改观,又忽然对海运极感兴趣。他们一家也曾带着孩子看仙画,前阵子又去海边看大船……
作为自认的看客,对这些神迹不是不赞叹,但总觉得和自己关系不大,读书人自有定力在,但也有些东西能突破心防,和吴先生不同,沈曼君是陪儿子去了几次医院之后,对放足科发生兴趣,逐渐从同事那里听到了一些放足的案例——
此时民间裹足的人几乎百中无一,裹足的基本都是富户、读书人家的子女,而且像沈家这样的人家,是不会允许女儿残害肢体,去裹什么折骨缠的,那多是伎女才裹的。但即便如此,缠足也还是有一些影响,沈曼君是到了这里才知道,原来她不能久走,也不能抱孩子站太久,否则足心疼痛的毛病,叫做‘足弓塌陷’,是她这种裹长脚很常见的后遗症。
在买活军这里住得久了,百姓们似乎都渐渐会有一些改变,至少是变得更加务实。沈曼君在吴家也要做家务,当然更要哄孩子,这个毛病对她是很大的困扰,因此她便萌生了想要放足的念头。吴先生也欣然同意,他对这种东西本没有特别的执着,不过为难点还是在于诊金,他们在这里因为工资减半,还要交房租,存钱还给王家,手头实在是很紧张的。
钱,想要钱,这大概是沈曼君一生人以来最想要赚钱的一段时间,而读书人赚钱的途径是什么?自然,第一个会被想到的……无疑就只有考试了,扫盲班考第一是没有筹子奖的,只有一些文具,但在全县统考甚至是几县统考中,若取得第一,会有不菲的奖金,一般能有五两到十两之多。沈曼君便是抱着这样的渴望参加了考试,并且考到了十县第一名,得到了十两的奖金,她们立刻就还上了王家的欠债——读书人真不喜欢欠钱,并且狠心给儿子买了一个炸鸡腿吃,随后又去医院咨询了放足的事情。
像沈曼君这样的情况,不需要抓药,也不需要做手术,但要穿特制的矫正鞋,放足后要做一些康复训练,年纪轻一些可以恢复得很好——沈曼君还不到三十岁,在买活军这里居然算是年纪轻的,所以她这一阵子的确感到走路得劲了不少,也不再疼痛了。
这是个很可喜的变化,他们现在的欠债,就只有孩子的医药费了,也只剩下一两不到,再一个月就能还清,这时候何时归乡,沈曼君也不知道,因为还要攒路费,但她的确已经很思念故乡的亲人们了,虽然……云县这里也不是一无是处,但沈曼君还是能感到,这里不是她的地方,她要比丈夫更强烈地想回到属于自己的地方去。
可就在现在,事情突然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六姐漏夜召见,为的是什么事呢?沈曼君完全想不出来,她也因此陷入了紧张和焦虑之中,丈夫感受到了她的情绪,体贴地陪伴着她,直到那个传信兵再次前来,把她带到了校门口,在那里他们遇到了徐先生、李先生和张家少爷——并且迅速地攀上了人脉,不止沈曼君,就连吴老爷都放松了许多,虽然徐家人非常的低调,但大家都知道徐先生在六姐跟前很有面子,买活军特意去将他们抢掠过来,是为了修一部新历法,吴老爷抓紧一切机会好奇地打探着传闻的真假。
“或许也不是编造的呢。”徐先生的回应是很积极的,他让吴老爷放心,他一定照应吴太太,而出于对父亲故友的信任,沈曼君终于放心得多了——徐先生还责怪他们怎么不上门走动呢,看来徐家人在买活军这里的确很有地位。
“平日里忙于生计,也是面嫩,便失礼了,还请世伯宽宥。”徐先生在朝的时候,与父亲曾在奏章上互相声援,这在此时是很紧密的关系,沈曼君听说徐家人在此,没有上门拜望的确是要请罪的。
这般相认下来,她终于有心情探问了——自己和另外几人唯一的共同点,便是家族都有一定的文名,绍兴张家,他们也是听说过的,难道谢六姐召见他们,是终于想要大兴教化,甚至是重开科举,网罗江南读书人的心了吗?
“恐怕不是。”
没想到徐先生等人很快便苦笑着答道,“以我们的猜测,此事或许和报纸有关——不过,六姐为何召见沈太太你,老朽等也都是一片茫然了。”
报纸?沈曼君更迷惑了,这东西和她能有什么关系?总不成——
她几乎要失笑了起来:总不成谢六姐强要她入去当那个劳什子编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