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要真有神仙,为什么不降临到辽东来,因此王氏现在很害怕毛帅被迷了心志,让东江岛本就艰难的处境更加雪上加霜,但她失态的谈吐并未引起毛总兵的反感,当然他也不怎么放在心上,只是摇头说道,“倘若你有幸见识到,便晓得了,不是那等装神弄鬼的东西,而是实实在在的仙术,传音法螺,千里之外,犹如耳边,当真是……无法言喻……”
他不由轻轻地战栗了一下,这个心志极其坚定的汉子,极罕见的出现了少许畏惧,还夹杂着那么的不可思议,“那个连船长,取出了一个传音法螺,拔出了一种叫天线的东西,刚一打开,便发出了一种极其怪异的声音,兹啦——兹啦——”
石头房子透风是难免的,忽明忽暗的灯下,中年汉子口中发出了怪异的声音,哪怕只是听着转述,王氏依然不禁怕得颤抖了起来,毛总兵却仿佛进入了自己的思绪里,低沉地续道。
“这声音一出,我们就吓了一跳,若不是饮宴不带兵器,只怕都要拔刀出来了。那船长在院子里走来走去,找到了一个‘信号好的地方’,对着传音法螺说了几句话,‘辣椒号呼叫总台,呼叫总台,说完了’。很快的,那法螺便在杂音中传出了人声,‘总台收到,说完了’。”
“随后,二人便这样对谈了起来,说到了这一次的航程,交割了多少粮食,还让我们的人对着法螺传话,证实自己收到了粮草——”不消说,敢于上去试用仙器的将领也是寥寥无几,最后还是孔瑞图乍着胆子上前,战战兢兢地说了几句话,证实自己的确收到了一千担粮草。
“会不会是他用腹语作怪!”王氏因为不在现场,所以脑子相对灵活些,见小荷花站在门边,拼命指着自己的肚子,灵光乍现,迫不及待地道,“听说京中颇有擅口技者——”
“不是,不是,”毛总兵道,“你在场便知道了,声音是从法螺中传出的,如假包换,而且对谈的那些话是编不出来的,那份见识,那份气魄……”
他喃喃道,“谢六姐听说我在,还让我去‘听电话’,并对我说了不少勉励之语,其中的见识和气度,语调,都不是连船长能具备的。”
说到这里,他钢铁般面孔上也不由得现出了一丝感动,低声道,“谢六姐说,东江军在敌后游击骚扰,所起的作用能和正面战场配合,远比固守一地得到的战果更大。东江军的游击更能起到招引百姓,安抚民心的作用,让百姓们知道始终并未被朝廷完全放弃,还有一线生机……”
说到这里,他忽而自失地一笑,摇头道,“实在是看不懂了,青贼鼓舞我们抗击建贼……”
“她还说了一些别的,只是声音时而清楚,时而迷糊,最后谢六姐说她会给我写一封信,便放在五日后出发的第二批船队上,捎带来此,在法螺中便只对我说了十六字真言,是游击战术的心法所在。”
毛总兵的神色又转为迷惘,他注视着灯火下的报纸,仿佛是在念诵着什么祷词一般,低沉而又慎重地念诵了起来,“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
“敌进我退,敌驻我扰……”王氏也不由得跟着读了一遍,她也是从辽东渡海来到东江的,在嫁给毛总兵以前,也曾随着东江军在辽东大地上和建贼周旋,有过一定的行军经历,虽然不通文墨,但这十六个字听在耳中,却也隐隐地觉得似乎蕴含着极为深刻的道理。她现在不由得也信服起谢六姐了,更明白了丈夫的意思,这见识确然不是一个船长能有的,这是何等的高屋建瓴,何等的凝聚精到,仿佛把东江军四五年来所有的经验全都浓缩了起来,甚至还隐隐地让她想到了东江军行军时一些不足的地方。
“明白了吧?”毛总兵苦笑了起来,“况且她说船队五日后出发,运载的粮食、盐、糖的数量都是我们在法螺中商议好的。从云县行驶到这里,需要一个多月。那么便只看第二批船队会在何时抵达就行了。自然,途中不能出事。”
那所谓的传音法螺究竟是骗局还是真实,几个月后结果自然出来,是很难作假的。王氏也能明白这个道理——要么就是真能千里传音,从云县发船,要么就是事先有大批货物就藏在登莱,随他们商议的结果立刻支取装船,否则途中运输时间是怎么都赶不上的,而东江岛和登莱的交往很密切,若是买活军在那处耍弄手段,也瞒不过东江军。再说青头贼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地来蒙骗如丧家犬一般的东江军?他们有什么值得青贼骗的?
想明白了这点,王氏的心跳立刻便加快了,她的反应比丈夫更加不堪,手握着胸大口大口地呼吸了起来,不过毛总兵此时的思绪反而恢复了冷静,他只是望着报纸,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还有这报纸,越看越是心惊……”
便不再讲下去了,而是招手让守在门外的心腹婢女过来,“小荷花,你过来,刚才的话你也听到了,现在南面这个买活军,对我们来说,相当的重要,他们有地,能产粮,还有盐糖,药物也有……都是我们东江军急缺的东西,最重要的是,他们少人做工种地,又有船,可以运人……我们东江有许多走投无路只能留在辽东的百姓有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