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无言以对。
伊文跳船之前,柴司已经把他的钥匙、手机、证件,甚至重要密码都拿到了手上,逃走的只是一具光秃秃肉身。按理来说,就算保镖逃了,只要他把东西藏在他曾踏足过的地方,柴司迟早也能找出线索才对。
但是柴司搜遍了每一寸他能想到的藏匿之处,仍旧一无所获。
他到底漏掉了哪里?
柴司双手一直在无意识地翻绞碾压,此刻才发现,刚才拿来清理指甲的钞票,已经成了一地粉屑,纷纷点点落进地毯里——他顿时生出不好意思。
“凯叔,我去拿吸尘器。那个手持的,还收在老地方?”
他才一起身,凯罗南却说:“不急,你坐下。”
虽然不解,柴司还是重新坐下了。
“伤害有双向的作用力。”凯罗南慢慢地说:“打在别人身上的一拳之力,难以避免,也会震进自己的筋骨和心窍里。所以刑讯打手,要么麻木迟钝,要么在暴力中,渐渐变得麻木迟钝。”
一股热热的酥麻感,从手心波及到胸口。
“凯叔,我会注意的,”柴司怀着感激,说:“血腥而已,我受得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柴司心里忽然一沉。他等待着凯罗南接下来的话,就像在等待即将砸进肚子里的一拳。
“麻木残暴的打手,是这一行里最不值钱的东西。”凯罗南说,“你在我身旁长大,我本以为伱行事会更聪明一些。”
短短一瞬间后,柴司才恢复了呼吸。
“一个猎人家派若要壮大,巢穴只是基础。真正关键,是我们如何在人世中立足行事,如何建立影响力。真正强大的猎人家派,掌握的是我们每一个人都必须生活其中的‘现实’。”
凯罗南从喉咙里,沉沉笑了一声。
“……然而掌握‘现实’,仅靠暴力流血是办不到的。别告诉我,你只有这一张牌了。”
柴司不知道自己头颅还能这么沉重,一时竟只想把头深深垂下去,陷进双手——并不是因为他一夜没睡。
他知道凯罗南并非动了怒,但他宁可对方发火,质疑斥骂他为什么没有办成事。
柴司如今比凯罗南还高一个头,训练有素、身手强横,连猎人都畏惧他。可是当凯罗南对他失望时,柴司依旧会生出没入冰水的溺沉感——因为他也会对自己止不住地失望。
他盯着自己的双手;手背上嵌着几条淡白长疤,一路延伸消失在手表与袖口后。
年少时为了找出自己的通路,柴司做了许多实验,在身上留下了各种疤痕和暗伤。
世界上只有1%的人类拥有“通路”,能从自己的通路进入巢穴;但谁也不知道自己的通路究竟是什么,只有一个个地试——他把已知的通路方法,都试了一遍,却依旧站在人世里,看不见巢穴。
如今他三十岁了,依然忘不了当凯叔终于接受他没有通路这一事实时,垂下眼皮、一言不发的模样。
仿佛看见一件艺术品,砸碎在地上,露出内里的泡沫塑料。
手背上的伤疤,不是实验造成的。是实验完,柴司用猎刀割的,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当时他以为,可以这样割开一条通路吧。
“我知道了。”柴司说完,发现嗓音沙哑,清了一下嗓子。“凯叔,我向你保证过,人世这一部分,由我交给你。”
他不能进入巢穴,但他可以在人世中成为猎人,将世上能夺得的一切权势与财富,都为凯家夺到手里。
因为凯叔真正想要的,他给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