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七手八脚把德田抬上担架,浅仓替他抚摸上眼,除了那道纵横如沟壑的口子,和睡着没有什么两样,一条宽大的白布,盖在他身上,血正在往缝里渗,小野正雄拔出枪,冲着天空,“叭,叭”就是两枪,夜在这刺耳声中,浑浊了。
巩震山从巩德仁的挂在木架上的衣兜里,有些鬼鬼祟祟摸出两块银元,正要回身走。
“又偷钱?”
“你想怎地?我拿的是我爹的钱,不是你石榴的钱,你管得着吗?”巩震山不再象刚才做贼一般,虚虚地吹起口哨,“徐,徐徐……”
石榴杵在那儿,心中五味杂陈:“你这孩子,咋这样不识好歹呢?你偷大人钱,我还说不得了?”
“你哪来的?你算哪根葱?我和你说不着!你占了我娘的位置,但你不是我娘,我是你生的吗?你生得出来吗?”转身就走。
石榴在那儿垂泪,想想也是:自己对于他来说,的确不算什么,没有血缘关系,血浓于水,她发誓要生个儿子出来,那一刹那,她无比坚定认识到这一点,惨笑一下,舀来半盆凉水,兑些热水,伸一下手,温热着,洗一把脸,兴冲冲到集市上去,太阳西斜,并没有斜掉沟里,驴虽无比磨蹭,还是驮着她,走出声响来,三十九岁,只要男人还有种子,哪怕是干瘪的种子,只要细心培育,恐怕也会长出苗来,这样一想,信心十足,有个妇人,穿着朴素,头上顶着白布,拎着食盒,在弯曲的路上,不紧不慢走着,正是这精致的小食盒引起她注意,这种暗红朱漆的东西,一看就不是乡下的物件,妇人看着眼生,这是谁家的?好精致,白里透着云彤,看着看着,妇人悄不惊声,叉到岭上,过去之后,石榴咯噔下想起来,这女人不是柳明楼留下的吗?金枝玉叶,现如今寂寞开无主,也是这般残忍活着,人从生到死,永远是个孤单的个体,想一想:无论是她,还是自己,都活在尴尬里。再回头,再看一眼,寂寞如影随形,县长女子也不例外。她笑了,象残阳,有一抹金黄相伴。
沈家是大家,在镇上,名声噪响,东边有镇长雄居,西边有合安堂占着,合安堂是镇上为数不多老字号,沈家代代相传,传到沈仲林这一代,渐成气候,院落扩了,僻出中、西医,沈仲林主坐中医堂,其子沈昊主坐西医堂,沈昊既是耳濡目染,又有学贯中西,本可从医学院毕业,有在省城就业的机会,可是他另辟蹊径,顶着金字招牌,回到焦原,父子合力,其力断金。
沈昊年轻,学识不低,从理论迈向实践,只需时间搭配,沈仲林靠的是经验积累,经验都在记忆的深井里,驾轻就熟,沈昊媳妇邓氏主管妇科,焦原地处偏僻,但沈家每日人满为患,遇着疑难杂症,通常是父子媳妇共同汇诊,都说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更何况还有走村串户的郝百通加盟,出诊这样的活就由外姓人来跑腿。
石榴去得晚,根本排不上队,多次想加个小塞子,被人挤出来,或被人骂出来,夕阳就是钟点,天色下掉,谁都在抢天时,从天明到天黑,没完没了,这大把大把的银子往人家送,沈家何愁不发,怎么不富?看看沈家,别人会惊掉下巴,同为大户,巩德明脑子是进水还是让驴踢了,抢别人咋不抢沈仲林家?难道他和沈镇长一家子?那位卖布匹不也姓这个姓,咋就一抢再抢?这里头有猫腻嘞。
“嘿!嘿嘿,这都干什么呀?欺侮人是不是?告诉你们:老娘可不是好惹的!看看你们,一个个德行,明个儿天不亮,我就来排队,到时候,气死你们!”一跺脚,一翘嘴,一挤眉,一弄眼,看那阵势,今天无论若何排不上队,她内心沮丧,“老娘我还不看了!”正睹气往外走,嘿,你说巧不巧?麦芒掉针鼻子里,她看见沈向东,沈旁若无人从门内走出来。
“沈镇长,沈镇长,你别走呀?你别走呀?请你帮个小忙!”
“你是谁呀?”沈一时没想起来,愣愣看半天。
“哎,哎,你怎么把我给忘了?”她轻手轻脚走过去,贴着镇长耳朵后,有些鬼鬼祟祟。
“你干什么?有话就站着说!”沈向东推她一下,“有话站着好好说!”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这镇长乃一方官僚,形象很重要,哪能这样?
“我是巩德仁继室,我想看病,可人这么多,要排队得排到猴年马月?你看能不能……?”女人娇羞低眉,搔手弄姿。
“他家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怎不早来排队?”
“有事耽搁了!”
“你呀,就会给我添乱,只此一回,下不为例!凡事得有规矩,跟我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