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婴儿-弃婴

月下低语时 念碑 2622 字 2个月前

邵桀无地自容地用纸巾蒙着脸,搓来搓去缓了好半天。

他抬手揉了揉呛咳得生理性泛红的眼眶,掀开眼皮的时候正闯进江陌留神关注他是否不适的目光中央——江陌的瞳色偏深,因为疲惫而稍显深邃的眼睛仿佛能抽走人的灵魂。邵桀恍惚间感觉心跳都漏了一拍,无措地捏了捏瓶子拧开瓶盖,抿了半口水又轻咳了一声,视线垂到挣扎着爬升电量的手机上,仓惶地把刚才掉落的话题重新捡起来。

“……那这手机怎么折腾成这样的?”

江陌扬了下眉梢,挑着她困出三层的眼皮打量着邵桀,对他没话找话一举稍显不解。但她这会儿实在没剩多少动脑子的余力,只扫了还挂着三分楚楚可怜相的邵桀一眼,转过头,隔着便利店水汽朦胧的玻璃漫无目的地眺向马路对面,迟疑地沉默了片刻,皱了下眉。

“回局里办公室碰到了尾随案受害者家属,协商的时候没留神,手机被——碰掉了……”江陌揣度着措词停顿了几秒,轻飘飘地哼了一声:“然后寸劲儿被踩了一脚。”

————

江陌昨晚在外省县城抓捕嫌疑人后连夜赶回盛安,小陀螺似的兢兢业业地转了整天。

她清早跟肖乐天一道把在逃嫌疑人押回队里,审讯录入整理卷宗,闷头忙到傍晚时分,又提溜着好不容易松口认罪的嫌疑人马不停蹄地跑了趟外勤指认现场,刨了半天荒地找到被其丢弃掩埋的作案工具,披星戴月灰头土脸地揣着凶器证物往队里赶。

谁成想,这俩人前脚刚跨进检验中心的小楼正门,后脚就被大闹主任办公室的赵青家属扯进了这一团混乱——赵青的父母正双双瘫坐在停尸间门口捶地痛哭,堵着祝思来这么个领导讨要说法,赵青的哥哥死死攥着法医助理小罗的胳膊,威胁着赶过来协调情况的顾形和耿秩,索要警方擅自解剖他妹妹尸体的赔偿款。

这闹事的根源诉求一说明,连向来极擅长维持面子工程的耿副队都气得想撂挑子走人:“这会儿我们说什么反正你们都听不进去,等你们闹累了自己找人打听打听,刑事诉讼尸体检验到底是个什么规定。”

赵青家属还真就气壮山河地哭闹了半个多小时,待到体力消耗殆尽的工夫才满心怀疑地打了七八个电话问询了诸多版本关于刑事诉讼尸体检验的权利规定,在得知讹诈不成之后,退而求其次地放低了态度,希望警队大发慈悲,帮忙解决一下赵青的丧葬费问题。

这样一来就有点儿为难。

倘若受害者家中属实困难,队里大伙儿捐点钱或是协助申领一些低保补偿款算是常事。但江陌觑着因为拉架被赵青一家凿了个乌眼青的祝思来,又从她师父那张眉头都快拧出死结的脸上掠了一眼,几乎可以确认,以德报怨帮忙筹钱这事儿恐怕没戏。

果不其然,在确切得知无钱可拿的当下,赵青的父母和哥哥就开始琢磨着拍屁股走人。

尸首不便运输,市内殡葬火化和骨灰盒的费用又普遍偏高,赵青一家三口背着警队的几位嘀咕了半天,似乎觉得折腾回去实在不够划算,索性趁着无人留意,捡了赵青遗物袋里的一条金项链,悄无声息地溜出了市局——赵青哥哥出了警队大门就贪得无厌地掏出项链,借着路灯的映照,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挂坠,打算确认一下这件儿首饰到底值不值钱。

然而还没等他眯着被横肉挤成一条缝的眼睛瞧清挂坠上的牙印,江陌就神出鬼没地追截到他跟前,面无表情地摊开掌心。

“如果弃认尸首的话,赵青的遗物需要按照无主尸体的处理规定统一归置。”江陌没打算跟他废话,“偷拿走的东西,交出来。”

赵青哥哥窘迫了一瞬,随即挣扎狡辩,坚决声称这项链是物归原主,江陌如果再无理取闹他就要打电话报警。

江陌扭头望了一眼市局大门口的值班岗亭,简直气乐了,掏出手机就递过去。

“赵青的遗物我们基本上都做了物证调查,这东西是不是你的我可比你清楚。”

江陌陡然沉下脸色,目光凌厉地剐过赵青哥哥躲闪的眼睛,几乎用手机抵着他油泞的眉心:“你可以报警试试,放着妹妹的尸体不认领,这东西你要是拿得走,我跟你姓。”

————

邵桀听着江陌轻描淡写的话音,霎时敏锐地察觉到,江警官本就疲惫恹恹的情绪,几乎在陡然间迅速跌落下去。

短短几面之缘,这应该算是邵桀第一次在向来以严肃狠戾面目示人的江陌脸上,窥见了些许转瞬即逝的,脆弱得不堪一击的细碎神情。